陝北的路

　　西安到延安雖然只有380公里，坐火車卻要走8個多小時。

　　也好，這倒使我們一路從容地飽覽三秦風光。火車從西安向東到臨潼才能北上延安，我們看到的先是鐵路以南秦嶺余脈的縱橫山影，莽莽蒼蒼望不到頭尾。而驪山則在眼前了，挺拔峻秀的模樣，還有發生在這裡的歷史故事，讓我們心旌搖曳。接下來便是廣袤而富饒的渭河平原，田野如畫，小麥在陽光照耀下發出燦爛的光芒。平疇退去，便是高原了，從此，我再也沒了路的概念。

　　車到延安，接站的是位王先生，據他講，如果乘汽車，儘管從西安到銅川有160公里的高速路，但另外還有220公里的盤山路要走，全程也要六七個小時，比坐火車快不了多少。末了他說：“陝北的路不好走嘛！”這句濃重的方言尾音一下子把我們帶進了這個連土地都散發著芬芳的陝北高原。

　　延安是陝北的重鎮，歷史上乃兵家必爭之地。尤其是在近代史上，成為中國革命聖地。巍巍寶塔山，涓涓延河水，還有那延安窯洞，都是我們魂牽夢繞的地方。今天的延安，有了繁華的街市，有了寬闊的馬路，有了高樓大廈，有了繁忙穿梭的車流人流。走在大街上，可以看到天南地北來的遊客，可以聽到南腔北調話音。然而，1937年的延安，“道路”卻遠沒有今天這樣寬闊明亮，這樣的四通八達。從國統區來的進步人士和進步青年要衝破國民黨設置的層層封鎖線；而從西方來的國際友人和記者們，像白求恩、史沫特萊、埃得加·斯諾他們還要克服重重障礙，或騎馬或坐小毛驢，一路顛簸，一路風塵最終才能到達延安。說起斯諾，使我不由不想起最近發生的一件令人氣憤的事情，這就是借奧運聖火在世界各地傳遞之機，美國CNN主播卡弗蒂惡意攻擊和侮辱中國人民，激起了海內外中華兒女的強大憤慨。而他的前輩斯諾先生則是親筆寫下了《紅星照耀中國》的不朽巨篇，向全世界客觀介紹了當年解放區的現狀，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相形之下，當今的卡弗蒂們更應該正視現實，把他的前輩埃得加·斯諾作為一面鏡子，認真檢討和反思自己啦，不要樹敵於中國人民？

　　在延安，我們先後參觀了毛澤東住過的四處舊居：鳳凰山、王家坪、棗園和楊家嶺。從老照片上看，窯洞前面的道路原來都是泥土路，可現在都已鋪上了磚石。領隊陳老說：“現在這些地方不要改造得這麼好，就是要原貌。這路鋪得太好了，反倒會使大家迷失了探詢革命足跡的路了。”這話說得真是意味深長。

　　接下來的行程才真正使我們感受到什麼是“陝北的路”了。從延安到南泥灣是45公里，柏油路倒是很好，卻盤旋不盡。

　　五月的陝北，正是棗花盛開的季節。陝北不但酸棗樹多，陝北的大棗樹也很多，高原氣候晝夜溫差大，棗兒大而甜，陝北的紅棗全國有名。在過去的電影里，我們經常看到陝北老鄉給毛主席送紅棗的場面。因此，陝北紅棗在我的印象中紅得竟是那樣有感情，有色彩。於是就想到，毛澤東窯洞前的小路連着陝北的千家萬戶，連着陝北的條條小路和大路，連着全國人民的心路啊。

　　車到南泥灣，視野豁然開闊，但見片片平疇，生機盎然。在南泥灣大生產展覽館，我們參觀了當年三五九旅的創業史。抗日戰爭爆發后不久，國民黨頑固派對陝甘寧邊區實行了經濟封鎖，1941年春，中共中央命令八路軍三五九旅進駐南泥灣，實行屯墾，開展生產自救。他們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革命精神，克服重重困難，在短短三年多的時間裡，把一個荊棘遍野、荒蕪人煙的南泥灣硬是變成了“平川稻穀香，鵝鴨滿池塘，到處是莊稼，遍地是牛羊”的陝北好江南。1943年9月，毛澤東還親自到南泥灣視察。那時候通往南泥灣的道路肯定不會像今天這樣好走，但什麼艱難險阻又能阻擋住毛澤東的腳步？毛澤東在視察后非常滿意，他爽朗的湖南話說得擲地有聲：“蔣介石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就自己找出路嘛”。

　　從南泥灣到黃河壺口這160多公里，更讓我們領略了陝北的路的概要。

　　先是沿着谷底走，越往東走，山嶺越高，河谷越深。進入宜川縣境內，汽車則在半山腰上行走了。這裡的河道和平原不同，全是石頭的河床，且河床被河水切割得稜角分明。河水在山谷中順勢而行，這就是河水走出的路了。這時，我突然看到，在一座山嶺上，突兀地生長着一棵樹，罩着雲霧，沒有兄弟，沒有姊妹，就那樣頑強的迎風而舞，為天地間展示了一種絕美的風景，也為過往的行人提供了某種精神榜樣。這時，也看到了黃土高原上的路了，這些路像是王母娘娘撒下的一把粗細不等的絲線，散落在千山萬嶺之間。這裡的路便是黃土高原的路的縮影了。

　　路越走越險，不久就隱隱聽到一種咆哮奔騰的聲音，壺口到了。來到壺口你才真的感受到了“飛湍瀑流爭喧虺，乒崖轉石萬壑雷”的真實寫照。發源於青藏高原，彙集了千山萬川之水的黃河，一路奔騰而來，激情澎湃，汪洋恣肆，割石為床，切山為路，鬼斧神工，蔚為奇觀。如果說河床就是水的道路的話，那麼，在壺口，河的路則成為路的一種極致。

　　我在壺口瀑布前久久佇立，為之震撼，為之感嘆。當自然界的一種力量積蓄起來之後，它可以開山劈石，浩蕩前行。而人的力量積聚起來更能撼天地、泣鬼神，什麼人間奇迹不能創造出來？當年毛澤東窯洞前的小路並不明亮，如果和國民黨南京政府前面的大道比起來，要寒磣得多，逼仄得多，當然也土氣得多，但以毛澤東為首的共產黨人代表了中國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了中華民族前進的主流方向，團結了中國的大多數，並結成了最廣泛的統一戰線，最終趕走了日本侵略者，推翻了蔣家王朝，建立了新中國。

　　在鳳凰山毛澤東舊居的窯洞里，有一個破舊的小方桌引起了我的注意，方桌有兩尺見方，但卻非常厚重結實。就是在這個小方桌上，毛澤東寫下了著名的《論持久戰》，為全國抗戰勝利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在楊家嶺毛澤東舊居的窯洞前，我站在院子里，久久佇立，縱目四望，院子前是翠綠的高山，背後是蔥鬱的坡原，腳下則是陝北高原特有的山谷，也充滿着蒼翠。當年的毛澤東站在院子里，眼眸里是千山萬壑，而胸中卻有千軍萬馬，他運籌於窯洞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毛澤東和他擁有的陝北高原以及他身後支持的人民，共同組成了一個堅強堡壘，所以，儘管西安離延安380公里，蔣介石打了十幾年卻沒有征服這座堡壘。後來雖然胡宗南的部隊曾一度佔領了延安，但那時的延安只不過是一座空城。這時的毛澤東，用毛澤東自己的話說已經行進在“進京趕考”的路上了。從窯洞里走出來的毛澤東，道路越走越寬闊，越走越明亮，最終走進了高大巍峨的北京城，走上了雄偉莊嚴的天安門城樓，向全世界宣布了共產黨人的勝利。

　　從壺口返回時，已是暮色蒼茫。遠山如黛，夕陽如血，眼前的路也變得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