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藏手記

　　與20多年不見的表弟突然相見，在儲存手機號碼時，一時竟然確定不了他是“小兵”還是“小斌”。為了顧及面子，心裡猴急默默地想，這小事轉頭問母親吧。待興沖沖相聚過後，再度轉回表弟名字問題上來，這一刻，好像被突然震醒了，心頭猛然虐過一絲輕輕感傷，母親離世已一年多，何問之有呢。一直以來，在信中在電話里或者當著面，大事小事總喜歡問母親，這已成了長年的思維慣性。

　　曾幾何時，家人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只要是記不得忘了的那些個婆婆媽媽零零碎碎的芝麻小事，都喜歡問母親。過去就有很多為生計忙暈頭的父母，忘了孩子的生日，就會問三先生——我母親，都是一百個包準。母親記的東西既多，時間也恁個準確，原來眾多秘密藏在一大摞日記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或工整或潦草，裡面的陳年往事大大小小星星點點可謂應有盡有：諸如家人親眷鄰里，誰誰生辰八字、出生斤兩、乳名大名、說話走路、生病上學、工作嫁娶、配偶名姓、郵編住址、座機手機號碼，以及誰誰惡作劇調皮挨打、出行返航、迎來送往、家庭日常開銷等等，幾乎無所不包。

　　我們完整保存了母親大大小小十七八個日記本。我按照表弟出生大體年月，對着日記翻找，嘿，果然找到他確切出生日期。再翻幾頁，就是表弟滿月起名的日子。不過關於名字的結果很是讓我感到意外。表弟的小名既不是“小兵”也不是“小斌”，而是“小冰”。手記刻錄明白無誤：表弟出生那天屋外是一片冰天雪地。如此一來，過去我對錶弟名字的模糊概念終於得到徹底校正。

　　借這次翻看母親手記，不經意發現一個關於我的特別記錄。在一本1975年前後的日記本里，有一個很舊的信封，收信人是我。裡面有二頁信紙，剛開讀就覺得十分熟悉。原來這封信是我當年下放農村時，母親寫給我的。當時年輕剛步入社會，我情緒有些沮喪，母親在二頁紙里滿滿地作了專題引導，信中寫道，理想理想不是你想，要我不要念家，在廣闊天地里好好鍛煉，叫我把心放寬，多吃苦，千萬不要幹活怕吃虧等等。裡面有一句很讓我受用的對比句再次呈現在眼前：沒有離別的痛苦，哪有重逢的歡樂？當年，感到母親能敘出如此道道，着實讓我誠服。不過到現在我還是百思不得其解，這封信怎麼又回到老人家手中了呢。

　　實際上，我們都在讀自家先輩們為人當家這本無字之書，在潛移默化中延傳着先輩們的生活智慧。待人接物方面自不多說，我們下輩都是受到過無數次調教的。而在生活細節方面，我從母親那學到不少東西，比如淋雨後喝薑湯水發汗防發燒，初春時節喝荸薺甘蔗水防感冒，喝綠豆湯清熱解毒防中暑，葷素搭配合理膳食，以及河豚去毒、針灸止疼、不省人事掐人中、病後深呼吸靜養等等，日常都得到過母親指點。而我九歲開始學游泳時，也是受到母親鼓勵才有所收穫的，母親說：不嗆幾口水，哪能學會游泳呢。

　　不是么，家家有本無字書，這就是父母對子女長期恩寵誘導這本教化之書。原來我們早已受益受用多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