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隊長的老婆，不下地幹活

　　我小時候，正興生產隊里集體幹活。

　　那時候，每天屋裡還不亮，村當街那口掛在歪脖子槐樹上的大鐘，在隊長的吆喊聲中，很快便“噹噹當”地響起來……我爹我娘我哥我姐一個個的，便馬上摸着黑穿衣起來，踏着鐘聲，匆匆去街上集合，一塊跟着下地幹活。家裡，就剩下了我自己。

　　那個吆喊的隊長，就跟我家住在一條衚衕里，只隔着一家鄰居。

　　這時候，我突然發現，隊長的老婆，不下地幹活。

　　不僅如此，她家裡還吃得蠻好吶！我親眼看見隊長家的兒子發寶，手拿黃面饃，經過我家大門口時的情景。

　　中午，我就問爹：“隊長的老婆，為啥不跟着下地幹活？”

　　“因為……因為人家是隊長的老婆嘛！”

　　“不幹活，那她家吃的饃為啥比咱家吃的好呢？”

　　“因為……因為人家是隊長家嘛！”

　　爹的解釋，讓我聽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我就這樣理解了：隊長的老婆，可以不下地幹活，家裡吃的面饃卻好。不幹活還能吃上好面饃，那好面饃哪來的？這不奇怪嗎？我講不出個道道來，心想，隊長——反正 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

　　* * * *

　　那時候，還有個這樣不成文的“規矩”，一到秋麥忙天 ，隊里的莊稼收穫時，廣大社員都在地里熱火朝天的忙豐收，村裡，隊長卻領着一幫人，在挨家挨戶的“搜查”——搜啥呢？搜“糧食”。有群眾反映說：地里經常少東西。隊長就懷疑是社員偷家裡去了，於是就領着一幫人，到村裡挨家挨戶的搜。結果啥也沒搜到，可地里的東西照樣少，群眾一個個的也覺得很奇怪。因為大夥都知道，在那個年代，偷隊里的東西，誰敢啊 逮住了，不“斗”死才怪呢！

　　隊里少了東西“查”不出來，隊長也沒少費了勁，真是邪門了。

　　群眾也搞不清這到底是咋回事，他們只好每天小心謹慎的聽從隊長的指令安排，好好的幹活。

　　我從爹娘的口裡也聽說了這回事，感到確實很奇怪。心想，這個“賊”夠神通廣大的，竟“查”不出來。我無意間腦海里一亮，突然想起了法寶拿黃面饃時的情景，這裡面會不會……我沒敢說出口，於是就在村裡留起心來……

　　這天傍黑，家裡人幹活還都沒回來，我突然看見隊長的老婆，扛着半布袋鼓囊囊的啥東西，慌張張的穿過我家的大門口。我忙竄出去，悄悄溜到她家的大門旁，從門縫裡向里瞅，哇！不由怔住了，只見她在雞窩前，正從布袋裡向外倒着棒子。我的猜測果然沒有錯，原來隊里少的東西，竟是隊長的老婆乾的好事。

　　我沒敢聲張，偷偷的溜回了家。

　　晚飯時，隊長帶着十幾號人，又來到了我家，說下午隊里又少了棒子。在我們家胡亂“搜查”了一番，揚長而去。我忙把傍黑看到的事情給爹說了，爹一愣，忙用手捂住我的嘴，叮囑我，千萬別對外人說，就當啥也不知道。

　　我見爹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心裡想不明白，這又不是我們偷的，怕啥？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就經常看見隊長的老婆，往家裡偷東西，棒子、大豆、穀子、花生、紅薯、蘿蔔、辣椒、茄子……啥都有。我還發現，她把這些東西，都藏到雞窩後面的一個洞里了。

　　我好納悶，她偷這麼多東西，就不怕被搜出來挨斗嗎？可我馬上又注意到，隊長領着一幫人搜，盡搜查社員家，他家裡卻從來不去。我忽然明白了，隊長之所以這樣虛張聲勢的瞎折騰，原來是使的一個“餿”點子——障眼法，來麻痹大傢伙的視線。查的別人不敢偷，偷了就給你搜出來，挨批鬥；暗中呢，卻縱容着老婆大膽的偷，偷到家裡后沒人查。

　　我氣得握緊了拳頭，這算哪門子這？皺緊的眉頭，最後慢慢的舒展開了，我想出了一個“點子”：“哼，你往家裡偷，我去你家拿——反正，還是你偷來的東西。”

　　我開始暗中伺機尋找機會。

　　這天中午，隊長的老婆又出去后，我瞅准她家沒人了，便偷偷的溜進去，來到雞窩旁，扒開後面那個洞，拿出來幾個棒子，幾塊地瓜，悄悄潛回了家。中午交給娘，又給娘說出了這事，娘接着又學給爹聽了，爹倒很鎮靜的說：“晌午煮吃了它們。”就在中午我們全家圍在一塊，津津有味的分享着“戰果”時，猛然間，大門“哐”的一聲，給撞開了，只見隊長帶着一大幫人，氣洶洶的破門而入，當場逮了個正着。上來二話不說，就把我爹給捆走了。我氣不打一處來，嘴裡怒吼着……娘上前抱緊我，用手死死地捂住我的嘴，不讓我吱聲，怕我把事再惹大了。

　　我這才想起來，是我把事情給辦砸了，拿棒子地瓜出來時，忘了蓋上洞口了，地上還留有我的腳丫子印，隊長不找到我家才怪吶！我恨自己太草率魯莽了，害了爹。

　　就這樣，爹因為我倒了霉，脖子上掛個牌子，遊了兩天大街，放回來了。隊長宣布提前釋放的理由是：爹認罪態度好，反省快，不胡說八道。

　　“狗屁瞎扯，這是隊長心虛，怕我爹揭穿他，才這樣做的。要真是我爹偷的，不批鬥仨月才怪吶！”我心裡憤憤不平，“哼，我要替爹報仇！”

　　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偷偷的溜出家門，悄悄摸到當街那顆歪脖子槐樹下，見四下無人，就“蹭蹭蹭”一氣爬了上去，拿出來身上的鉗子、菜刀……

　　翌日一早，當我被隊長的吆喊聲喚醒，我這才想起來，昨晚自己瞞着家人做的事，咋不靈驗了呢？就在我躺在被窩裡琢磨着原因時，突然哥哥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弟弟，隊長出事了，他早晨拉鍾時，一下把大鐘從樹上拉下來了，砸傷了他。”

　　“砸死了嗎？”我迫不及待的問。

　　“沒有，這也夠他受的！”哥哥笑着說。

　　“報應！”我心裡說。

　　關於這件事，打那后我從沒敢給家裡人說起過，我覺得總算出了口氣，替爹！

　　* * * *

　　終於有一天，隊長家的“好事”，被上邊的人給“揪”了出來，他兩口子都被帶走了。

　　群眾一片歡呼沸騰！

　　隊里突然間沒了官，每天咋着幹活啊？村裡於是決定再選出一個人來當隊長。陰差陽錯，結果是破天荒不敢想的事，我爹竟給選上了。

　　我高興極啦！嘿！那還用說，爹當隊長——全家人“風光”，娘從此不用再跟着下地幹活了，隨時都可以去偷隊里的東西，想吃啥就偷啥，多好玩啊！

　　我是這樣想的，可實際情況呢？並非這樣，爹自當上隊長后，我們家也沒“風光”到哪裡去，我娘我哥我姐，每天照樣起早貪黑的跟着下地幹活。只是我爹，每天比以前起得更早，顯得更忙了。

　　不過有一點我承認，爹與社員們，都是同吃同住同勞動。隊里每年豐收了糧食，該分的，爹一律按人頭分下去，決不搞什麼特殊化，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爹從沒領着人搜過社員家一次，可也稀罕了，隊里的莊稼年年大豐收，年年卻一樣都不少。

　　我不明白，就問爹：“您當了隊長，我們家也沒好到哪裡去啊？”

　　爹笑笑，指着滿牆上貼着的獎狀，若有所思地說：“孩子，隊長是用來帶頭干給群眾看的，不是用來搞什麼‘家庭變化’的！”

　　我心裡頓然一亮，爹拿實際行動，讓我明白了“隊長”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