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劍的傳說之三

　　三 一劍傷心

　　誰也沒有想到，多年之後，我這把人間僅有的神器，居然會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傷心劍！

　　易凡自開始鑄造我，一生清清苦苦，孤獨老死於鑄劍房中。離世的那刻，他撫摸着我，潸然淚下，瑩瑩的淚珠至今還吸附於我體內。易雲晚年，名劍山莊一夜之間燒成廢墟。數代先祖們的心血毀於一旦，他怎能不傷心欲絕？花濺淚被我侵噬了心肺，由一代劍俠淪為殺人狂魔。悔不可及下，自刎於西湖邊，謝罪江湖。花濺淚死前將我傳於獨子，命其慎秘收藏。他的兒子卻想借我之名立威武林，結果全家被殺。只他一人逃到西北大漠，僥倖未死，惶惶如喪家之犬，苟度余年。

　　此時我已有傷心之名。我被藏在花家茅屋的木檐下，無時不在受風沙穿身、雪雨侵體之苦。花氏後人都不敢再碰我，他們的祖先有遺訓，我是不祥之物，後輩萬不可動用。

　　我不甘心，我是天下第一的寶劍，怎麼能在屋檐下終止一生？我開始吸取日月精華，風雨靈氣。我要更加完善自己，做到易老莊主期望的完美無瑕。

　　千年漫長的等待，還有易凡的一片鑄劍深情，我絕不能沉睡！我是一把劍，我要征服江湖，我要揚名四海，我絕不能沉睡！

　　我沒有沉睡過去，我再次被用來征服別人。此時已不知過了多少年。

　　執我在沙漠中狂奔的是個俊俏少年，生得面如白玉，英氣勃勃。他拚命在往前跑，額前汗水如水濕。

　　我看到一群面目猙獰的強盜，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少年的手在發抖，我卻狂喜不已。我的劍氣已經順着他的血液侵入到他的心臟。像那年的易雲一樣，少年的劍已忍不住揮出。他的劍術雖還稚嫩，可有了我就不同了。強盜慘呼連連，如軟瓜一般紛紛倒在我劍身之下。少年的眼神充滿恐懼，手抖得更厲害。

　　大漠風起，吹得黃沙彌天。少年仗着我的威力殺進強盜們的山寨時，他看到了一幕他可能從未看到過的畫面：一個嬌美的少女，正赤裸裸被滿臉橫肉的山大王摟在懷中，肆意揉辱…。夕陽的餘輝照着少年，他的臉失去了血色。我聽到他心碎的聲音，很清脆！

　　殺！我的劍氣已溢出他的雙眸。少年忽然凄然長嘯，奮力刺出他最得意的一劍。強盜大王還沒來得及反應，劍光比流星更快，冷冰冰已貫入他喉嚨。他圓睜虎眼，至死不相信少年只一劍便殺了他。

　　“婧兒，不要怕，花大哥來了”少年顫抖的聲音微弱如螻蟻。他將赤裸着的少女深深擁入懷中，用自己的外褂裹住她身子。少女一頭埋進他的胸懷，蒼白的面容在夕陽餘輝中，凄美極了！她不說話，也不哭泣，只緊緊抱住他，依偎在他懷中。

　　我插在強盜的喉頭，滾燙的血液流過我身體，凝結成冰。易老莊主的那滴淚，又在我體內蠕動，周圍忽然死一般沉靜。我不由清吟一聲。

　　少年放火燒了山寨，天色已暮，熊熊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我彷彿又回到了從前的鑄劍爐中，易老莊主粗糙的大手正將我從火中輕輕拖出來…

　　的確有一隻手將我從火中取了出來，這手溫軟如玉，將我卷進布囊中，裹緊了，背負於後。

　　這個讓我重見天日的少年，背負着我和救下的少女，在沙漠里蹣跚而行。他說：“這次多虧了我家這把寶劍，沒有它，我就救不了你。我們是不是該感謝它？”少女黯然點頭。“可是，婧兒，它叫傷心劍，據說碰過它的人都會傷心一生，你信嗎？”

　　少女的淚終於悄然流下來了。她輕輕搖頭，用纖纖玉手打開布囊，忽然將臉頰貼在我劍身之上。她的淚很快就凍為晶瑩的冰粒。我看得出她在說慌，她明明相信了這個傷心的傳說！她說：“花大哥，今夜的月色多麼美啊！像水又像霜。你放我下來，咱們和小時候那樣，再看一次彎彎月牙，好嗎？”

　　月光下的沙漠，冷冷清清。天地無涯，和月光一起散布到好遠好遠！“花大哥，再坐近一點，好嗎？”少女幽幽的眼神，比月光還美。“婧兒，你的手好冷，快握緊我的手。”少年說。其實，他自己全身都是冰冷的，我的寒氣早游遍了他的身體。

　　少年偷了祖傳寶劍，不敢回家去，她說她願意陪他去浪跡天涯。他們約定兩天後見面。可他已經等了七天，少女還沒有來。不知為什麼，他疲憊時，就會死死盯着我。他白凈的皮膚髒了，頭髮散亂，滿臉長出了鬍渣，很像當年花濺淚自刎時的樣子。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瘋子般來到她家門前，敲開了門。開門的老婆婆被他的樣子嚇壞了：“花公子，你…”他心緒紊亂，急急問道：“婧兒呢？”老婆婆更奇怪了：“婧兒不是跟你在一起嗎？”少年頹然坐到地上，噴出一口血來。他沒有猜錯，婧兒一個人走了，去他找不到的地方了。

　　茫然中，少年與另一個姑娘成了家。他開始拚命練劍，而且違抗父命，執意與我為伴。他的劍法一日千里的增進，心也漸漸被我蝕噬，喪失了本性。可他忘不了那個叫婧兒的少女，她的影子刻在他心上，誰也不能抹去。他時常想着她，一個人獨自落淚。他給自己的女兒取名叫“婧兒”。

　　花氏婧兒十五歲那年，悄悄偷了父親的劍與鄰家的孩子打鬥。百般疼愛她的父親第一次打了她一個耳光，閃着淚光告訴她：“這是一把傷心劍，知道嗎？”

　　花婧和十八年前的那個婧兒一樣，突然失去影蹤。他得知女兒失蹤，徹夜未眠。一夜之間，以不到四十之齡而白了頭。他對着我破涕笑了：“傷心劍啊傷心劍，哈哈…，果然好傷人心！”

　　不久，他死了，死在一名刀客手中。當時他完全可以打敗敵人，可他沒有出劍。刀割斷了他的喉嚨，他微笑着倒下了。

　　十多名刀客，全都黑衣蒙面。我被他們帶走了。花家的茅屋在火海中坍塌，火光像多年前一樣，映紅了黑夜。那年的少年，此刻已倒在血泊中，大火正向他吞噬過來。我體內又冷熱交加，忍不住輕聲劍吟。我留戀你，我痴情的主人！

　　黑衣蒙面人把我帶進了中原。不久，他們也死了。這幾個兇悍殘暴的刀客，在光天化日下，竟被人用暗器射死。他們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

　　又不久，武林公推的暗器第一門——蜀川唐門遭滅門之禍。同時，江湖中傳出更驚人的消息：百年前的傷心劍又重現武林。

　　傷心劍之名，江湖人早如雷貫耳。於是，江湖風雨又來了。九大門派，三十六幫，七十二寨的人，都明察暗訪尋找我，不惜一切要得到我。

　　我也終於遇到了能駕馭我的主人。他是個劍客，也是個殺手。他叫韓心，江湖人都叫他寒心公子。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會是我最滿意的主人。他的樣子我似曾相識，他的聲音我似曾聽聞。還有，他的身上也散發著濃郁的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