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姻我做主

　　一

　　盛夏的古城沒有一絲的風，氣溫高，濕度大，總感覺是在蒸桑拿。接近正午了，老王手裡拎着半個西瓜和幾個西紅柿從菜市場回來了。他氣喘吁吁，滿臉的汗珠。身上那件變了形的“老頭圓”也被汗水浸透了。他現在就想趕快回家，外面實在太熱了。他三步並作兩步走進樓道，掏鑰匙開門。鎖被打開了，門卻推不開。門從裡面被插上了。

　　“她插門做什麼？”老王心裡一驚。“把門打開！快！誰讓你插上的？”老王大聲吼着，把門拍得山響，裡面沒一點動靜。老王想可能是自己聲音太大，把她嚇着了。“秀榮，你把門開開，看，我給你買的西瓜”老王這次放緩了語氣。說完，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裡面還是沒動靜。她在裡面幹什麼呢？不會又像上次那樣打開天然氣吧？想到這兒，老王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秀榮，秀榮！你在嗎？你趕緊開門啊！你要急死我呀？”老王趴在門縫上哀求道。說完，他渾身發軟，垂着頭，無力地靠在了門上。

　　只聽“啪”的一聲，門開了，老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扶着門把站了起來，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到她龜縮在那兒瑟瑟發抖。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揚起了右手：“你為什麼要插門？說！”

　　她抱着頭，露着驚恐的眼神，嘴裡發出“啊，啊”的叫聲。老王閉上眼，搖搖頭，無力地垂下了右手。一屁股攤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汗水順着他的臉、後背齊刷刷的流了出來。這時，她也哆哆嗦嗦地向門口移去。

　　她六十來歲，個子不高。上身穿件棗紅色的大襟上衣，一條黑色的大襠褲，腳上拖着一雙紅色的條絨布鞋。稀疏的花白頭髮紮成兩隻小辮搭到肩上。右胸前的鈕扣上掛了一個塑料包，裡面裝了不少五顏六色的舊塑料袋。走起路來嘩嘩作響。前襟下也塞的鼓鼓囊囊的，看着像個孕婦。兩隻手各提一個裝有物品的塑料袋。嘴裡嘟嘟囔囔不知說些什麼。從那布滿皺紋的臉上還依稀可見她年輕時的俊俏。她就是老王的老婆高秀榮。

　　老王看老婆一扭一扭地往外走，就吼了一聲：“回來！”她站住了。老王起身走到她面前“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說完，他轉身去門口拿剛才買的西瓜和西紅柿。當他彎下腰的一瞬間，感到了天旋地轉。他趕緊扶牆站住，他知道這是又犯病了！他站了會兒，扶着牆慢慢地向廚房走去。進了廚房，又感到胸悶的喘不上氣來。他趕緊放下東西，轉身向卧室走去。

　　老王吃罷葯，又在床上躺了會兒，才起床又走進了廚房。他要去給自己和老婆做飯。老王今年六十二歲，家裡就他和老婆兩個人。自從三十多年前老婆患上精神分裂症以來，家裡家外就全靠他一個人。常年的勞累，使他患上了糖尿病、心臟病。

　　平時，老王最怕自己犯病，他一旦犯病，這個家就癱瘓了。老婆也就沒人管了。一想到老婆，老王就心酸：瘋瘋癲癲了幾十年，生活一直無法自理。自己年齡越來越大，身體也不好，真不知自己走了，誰來照顧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能一直這樣陪着她。唉！如果不是當年，秀榮咋能變成今天這樣？提起三十五年前那件事，老王心裡就窩火。

　　二

　　老王的老家在周至的山裡。二十一歲那年，正在部隊服役的老王回家探親時經人介紹認識了鄰村的高秀榮。二十歲的秀榮，小巧玲瓏，眉目清秀。老王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這高秀榮不但長得秀氣，也對老王一往情深啊！第二年兩人便結了婚。婚後，老王在部隊繼續服役，秀榮在家裡務農、伺候公婆。兩口子恩恩愛愛，不久便有了女兒紅紅。一年後，老王轉業到了市裡的一家企業做了一名行政幹部。

　　老王進了城，高秀榮依然在山裡務農。老王經常回家探親，高秀榮也時常去市裡小住。城市的繁華、特別是城裡那些細皮嫩肉的漂亮女人使高秀榮羨慕不已。她經常對着鏡子看自己：雖然長得不難看，可黝黑粗糙的皮膚、土氣寒酸的裝束怎能和她們相比？那個男人不喜歡美麗、風情萬種的女人？她慢慢的產生了自卑，整日里提心弔膽，唯恐老王變心。

　　村裡有一個叫李同的人，他不但和老王都是復轉軍人，還和老王同在一個單位。兩人還經常一起回家。那次，李同回家探親時碰見了高秀榮。由於是老王的同事，平時不善言談的高秀榮不由得和他多說了幾句。可她那兒知道，這李同愛說愛笑，還特別喜歡開玩笑。

　　當高秀榮問他：“你回來了，我們家老王怎麼沒回來？”時，李同口若懸河，便和她開起了玩笑：“你家老王現在可了不得了”高秀榮心一沉：“怎麼了？他？”看着高秀榮急切的樣子，李同更來勁了：今天我要好好的逗逗她。“老王是不是有好長時間都沒回來了吧？”高秀榮點點頭。“他呀......”李同故弄玄虛買開了關子。“他怎麼了，你快說呀！”高秀榮急的都跺腳了。

　　“嫂子，咱們一言為定，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高秀榮趕緊點點頭“嗯”。李同左右看看，湊近了高秀榮的耳朵：“你還不知道吧？我聽說你們家老王和城裡一個年輕女人好上了，還要回來和你離婚呢！”“啊！”高秀榮一下就愣了。她不知所措的站了一會兒，轉身就往家裡跑去。李同跟在後面：“嫂子，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呀！”看着高秀榮上了鉤，他轉身哈哈大笑起來。

　　高秀榮回到家就嚎啕大哭：我說他最近三個月都沒回來，原來他有相好的了，怪不得他一回來就嫌這嫌那的，原來他是看不上我了，那我咋辦呀？我不能沒有他呀！她一連三天什麼也不管不顧，不吃不喝，哭哭啼啼，家裡人怎麼問也問不出事由。第四天，她不哭了，她衣冠不整的衝出了家門。見着年輕的女人就破口大罵。她瘋了。那年她剛二十六歲。

　　三

　　老王接到家人的來信，火速趕回了家。令人奇怪的是，高秀榮看見丈夫后，不哭也不罵了，溫順的像個小鳥。可就是見着女人和老王說話、或從身邊走過時，她都會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

　　老王帶着老婆去了精神病醫院，得出的結論是：神經分裂症，屬家族遺傳。這種遭受刺激后誘發的精神病，幾乎沒有痊癒的可能。只有減少刺激，才能減輕病症。老王當時就傻了：這可咋辦？，她還那麼年輕？

　　回到家后，高秀榮別說料理家務，她連自己的日常生活都難以自理。老王不得不請假在家照顧。

　　兩個月後的一天，父母把老王叫到了跟前，父親說：“娃呀，紅紅我們可以替你照看，可秀榮咋辦呀？你總不能天天在家吧？”看兒子低着頭不吭氣，父親又說：“你想過以後嗎？”老王搖搖頭。“你看這樣行不行”老王抬起了頭，父親繼續說：“把秀榮送回她娘家，紅紅我們管着，你不就能走了嗎？”

　　老王站起身來：“那不行！”“為什麼不行，這種病是她們家遺傳的。她家不管誰管？”老父親的語氣很堅定。老王把頭扭向一邊“那也不行！”看兒子這樣倔犟，父親又說：“娃呀！我和你媽心疼你呀！不忍心看你年紀輕輕就和一個瘋子過一輩子啊！”說到這兒，父親有點哽咽，母親則在旁邊抹起了眼淚。

　　老王接過了父親的話：“爸，媽，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是，不管怎麼說秀榮都是在咱們家得的病，咱們不能說不管就不管了吧？”“要管就是一輩子，你想過嗎？”父親厲聲打斷了老王的話。“一輩子就一輩子！”老王說的很堅決。

　　這回父親也抹起了眼淚：“你說說你，把她送回娘家，你安心回城裡再找一個，多好？”“爸，我不能這樣做，她是我老婆。我不管誰管？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她！”說著，老王站起身拱着手對父母說：“爸，媽，孩兒不孝。我的事兒你們就不用操心了，明天我就帶她們娘倆兒回城裡去。”

　　四

　　老王帶着妻兒回到城裡后，先借了間房住下。緊接着。他就向單位人事科提出把老婆孩子的戶口轉到城裡的請求。介於他的這種特殊情況，單位很快就把高秀榮和紅紅的戶口落到了城裡。又給老王一家分配了單元房。

　　家總算安了下來，紅紅也就近上了小學。老王每天除了上班，還要料理家務。一人要養活一家子，捉襟見肘在他們家是常事。雖然每天都很勞累，雖然日子過得很清苦，但畢竟老婆孩子都在身邊，老王還是比較滿足的。唯一讓他感到不安就是老婆對四鄰的騷擾和對女兒的影響。

　　老王每天上班時，都要把高秀榮鎖在家裡。但，無論誰從門前過，高秀榮都會罵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有一天，單位一個女同事來到老王家門口：“老王，你的信！”剛回到家的老王還沒來得及答應，高秀榮就罵罵咧咧地衝出了出來，她撲到那女同事身上又抓又咬，直到老王趕來才把她拽開。那位女同事幾天都驚魂未定，也讓老王尷尬到了極點。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輕易的去老王家了。

　　一天，紅紅哭着回來了。衣服頭上都是泥土，臉上還有划傷。老王趕緊走向前：“紅紅，你咋了？和別人打架了？”紅紅抽泣着說：“他們都說我媽是個神經病，還說我也是神經病，追着打我，不讓我和他們一路走”老王心疼的把紅紅摟到懷裡：

　　“明天爸爸送你上學去”

　　“爸爸，媽媽為什麼要罵人？”

　　“她有病啊！”

　　“媽媽的病能好嗎？”

　　“能，一定能好！”

　　這時，單位里有位老王的要好私下勸他：“老王，你也盡心了，她的病好不了，你不如把她送到精神病院算了，自己也過幾天安慰日子，你看把你嘮的？也給孩子一個好的環境”老王握住老張的手說：“謝謝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們畢竟夫妻一場，她又是紅紅的親媽。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五

　　轉眼，三十年多年過去了，紅紅早已為人妻，為人母了。老王也退休了。可高秀榮還是穿着從老家來時穿的那件大襟紅條絨襖，還是扎着兩隻小辮。不同的是老王再也不鎖她了，她每天拎着她的包裹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偶爾還會擀點麵條給老王下好。廚房的灶台也會收拾的乾乾淨淨。日子雖然清苦，但老王還是挺滿足的。要不是女兒紅紅，這種平淡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的。

　　老王用西紅柿下了兩碗挂面，一人一碗。他端進屋裡剛想吃，高秀榮“啊！啊！”的叫了起來。他抬頭看見女婿小陳走了進來，老王趕緊問：“你吃飯了嗎？”小陳陰着臉坐下點了一隻煙說“沒”老王站起身：“你等會兒，我給你做去”小陳把臉扭向一邊說：“吃什麼？氣都氣飽了”。

　　老王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倆又吵架了？”小陳低着頭說：“我還敢吵嗎？幾天前，我和一幫同學出去唱歌，回家晚了，她就和我大吵一架，還捕風捉影說我有了外遇”老王驚訝道：“有這事？”小陳點點頭。“這幾天她也不理我，也不管孩子，不做家務，每天都罵我是陳世美。爸，你說咋辦呢？”小陳愁眉不展的說著。

　　這也是老王最擔心的事：難道她也像秀榮一樣？她的性格本來就像秀榮。想到這兒，老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時，小陳抓住老王的手：“爸，你說她不會像媽那樣吧？”“不會，不會”老王極力搖頭。“爸，我今天來家你不在，媽不讓我進，還把門插上了”

　　老王若有所思：“噢！”停了會兒，老王又問：“你最近來，她都不讓你進？”“嗯”老王明白了：最近紅紅回來也說過小陳不顧家，愛玩，肯定是秀榮聽到了，她恨小陳，才不讓他進門的。

　　看着小陳坐在那不停的抽煙，老王飯也吃不下了：十幾年來，這個小陳也沒有什麼大的毛病，就是懶，愛玩，不顧家。為這事，紅紅沒少和他吵架。可是，不找小陳這樣的，又能去找誰呢？當年，由於紅紅長得白凈秀氣，工作也好，追紅紅的小夥子也是一打一打的。可是，當知道她有個瘋媽媽時都嚇跑了。只有家境一般、長相一般、在大集體工作的小陳願意接受這一切。婚後，由於小陳好吃懶做，他們的日子一直過的比較艱難。紅紅也時常回家埋怨，老王每次都是極力勸和的。剛聽小陳怎麼一說，紅紅和秀榮當年的癥狀極其相似，萬一紅紅也是精神病怎麼辦？還是讓他早點帶紅紅去看病。現在醫學發達了，趁着不重，說不定還能看好呢。

　　想到這兒，他對小陳說：“你這兩天帶紅紅去看看病吧？”小陳抬起頭“我也是這個意思，好好檢查檢查”說著，他掐滅了煙頭，站起身“爸，我先回了！”說著他走出了家門。

　　兩天後，小陳拿着一張單子來了，他一進門就把單子往桌子上一放：“看看，你看看，紅紅也是精神分裂，屬於家族遺傳”“啊！真是這樣啊！”老王感到頭暈目眩，他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看着小陳說：“你抓緊給她看病吧！”

　　“我給她看病？那能看好嗎？”小陳氣呼呼的，反問道。老王又說：“這樣吧？醫療費我來出！”小陳兩眼一瞪：“你出？你出我也不看，還是你給她看吧！”老王“噌”一下站了起來：“她是你老婆呀？”“我老婆？你讓我像你一樣，和一個瘋子生活一輩子嗎？不可能！我要離婚！”小陳說著說著激動的喊了起來。“別，你還是再想想吧？孩子都那麼大了！”老王帶着懇求的語氣勸他。“有什麼好想的？我的婚姻我做主！我不過了”小陳態度堅決。說完，他走了出去，老王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

　　五十玫瑰原創 2013.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