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撐起一片天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廬城突然颳起了大風，下起了大雨。青石街香煙店的曉安忙上起了門板以擋風雨。正想關門時，陡然，一隻手掌伸了進來，恰巧夾在將要關緊的門縫隙之間。曉安不好再關，嚷道：“誰呀？搞啥名堂。”門外傳來一位中年男人瓮聲瓮氣的回答：“是我。掃大街的，下大雨了，想進來躲避一下。”曉安說：“去大點的香滿樓酒店吧，不遠，只幾步，我這太小哩。”他把門縫張開了一點點，想要那人松出手掌。誰料，迅即，那人又把掃帚的竹竿也塞了進來；門縫隙增大了些，曉安瞥見，那是一張亂髮飛揚、黑黝黝、滿是汗水與雨珠的老臉。他心軟了。

　　就這樣，曉安與老薑頭有了一面之交。

　　曉安敬佩老薑頭也是在那次避雨時開始。兩人閑聊，聊到了左邊不遠的香滿樓酒店的老闆。老薑頭說：“這人呀，你別看他現在神氣，最多三五個月就要倒攤走人。”曉安笑了，說：“他得罪了你？你這樣咒他。”

　　風雨停了，話也完了。曉安自是沒把一位掃大街的人說的話放在心間。不料，四月後，香滿樓的老闆果然關門大吉走了人，原由是坑害顧客惹了官司。此後，曉安對天天在門前掃馬路的老薑頭刮目相看。一來二去，兩人成了朋友。

　　一天，老薑頭對曉安說：“後生為何不弄大些的店面？”曉安苦笑：“還弄大些，這個小攤子我都守不下去了。我一無資金，二無當官的靠山，女朋友也嫌我窮分了手，跑去深圳打工了。”老薑頭接嘴：“哦。你不開，想去追女朋友，要讓就讓給我吧，我家有個待業青年，我們來幫你守段時間。”真是瞌睡遇到了枕頭，曉安正愁沒人接手，這樣，他便把小店轉讓給了誠實可靠的老薑頭代守幾月，自已去了深圳找心上人。

　　三月後，曉安從深圳打電話回來，問老薑頭那個小店生意可好？他擔心老薑頭付不起轉讓費。老薑頭說，他接手后改開了家“哭吧”——專門接待那些情場、商場、賭場、官場失意傷心的人，來這兒悄悄躲起來，痛痛快快嚎啕大哭一頓。“小有小的優勢，生意還行吧。”老薑頭回答。“謝謝你的關心。轉讓費我一分不會少你的。”掛了電話，曉安暗生妒意：這老薑頭還真有兩下子，竟想了這麼一個絕妙的金點子。

　　不久，老薑頭果真給曉安匯來了轉讓費。

　　一年半后，曉安在深圳沒找到心上人，他心力交瘁，孤零零地空着兩隻手回到廬城老家。哪知，這時的老薑頭早已將他的小店轉了手，自個在過去香滿樓的地方，開了家“老街坊酒家”。曉安大吃一驚，他做夢也沒料及：短短一年半，老薑頭就發了大財！

　　總算朋友一場。總算當初是他讓給老薑頭一塊巴掌大的小小店面，沒這個小店面起步，他或許還在掃大街。想到這些，曉安忍不住去登門拜訪。

　　進了老街坊酒家，曉安驚駭：酒家的女總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姑娘夏雪。

　　他囁嚅着說：“雪雪，你不是去了深圳嗎？”

　　夏雪說：“是呀。去了不久，我爸就把我追回來了。”

　　“你爸是誰？”

　　“就是老薑頭呀。”

　　“你不是姓夏嗎？老爸怎姓姜？”

　　“我隨我娘姓，不行嗎。”

　　“……”曉安啞然。

　　他問夏雪：“你爸是怎麼發起來的呀？”

　　夏雪賭氣說：“哄唄、騙唄。”夏雪對他有些不理不睬，不冷不熱。

　　曉安眷戀地回到當初自已的小小香煙店,時過境遷,幾易其主，不勝感嘆萬千。

　　這時，一位環衛工人在身邊掃地。他一肚狐疑，忍不住地問：“師傅，你們公司那個老薑頭，到底是個什麼角色？”那環衛工人黑沉着臉說：“他呀，是個勞改釋放犯。”曉安一愣。那人又補充說：“這傢伙一回來就找我，願意出比我工資還多一半的高價，買我的大街掃半年。嘿嘿嘿，這倒落得我輕鬆了半年。鬼曉得，陰差陽錯，他如今當了巴掌老闆——聽說當初他就是憑一隻巴掌擠進了這家小店，取得了小店老闆的信任，白手轉讓給他才慢慢起步。”曉安聽罷，一時恍然大悟。原來前前後後的一切，都是這老謀子精心策劃的結果。

　　他決心去會會老薑頭。

　　老薑頭聽說他來了，從茶館里趕來接待老朋友。耿直的老薑頭實話實說：“當初，我女兒說你窮，你小子還生氣。唉聲嘆氣，怨天憂人，說‘窮是命中注定’。窮不可怕，怕的是沒骨氣。我只是想做個樣子給你瞧瞧，壯壯你的膽；我從班房裡剛出來,身無分文，拍着巴掌，白手起家，現在好歹也算是個小老闆了。”老薑頭大度地叮囑他：“去吧，與雪雪好好談談，其實她還是喜歡你的，這酒家你們好好經營吧。”說完，老薑頭起身走了。

　　曉安萬分震驚，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事後，曉安得知，為了擠走前面的老闆，老薑頭停了“哭吧”又在附近租了家小飲食店面，專接待那些辦白喜事的顧客。客人來了，一邊哭一邊放鞭炮，還在飯廳里設臨時靈堂。送禮的人見這情景能吃多少東西？坐坐，勸勸，說說“節哀”，在先人畫像前鞠鞠躬便走了，酒席效益大增。小城就這一家“冷門”酒家，生意很是紅火。然而，旁邊的酒家卻客人大減——誰會在喝酒玩樂時聽這惱人的哭哭啼啼，多掃興，多背時。沒多久，水到渠成，老薑頭又把那大酒家接管過來，改為“老街坊”，專銷當地的特色菜、特色酒、特色餅……生意很快興隆得令人眼紅。

　　但是，老薑頭為何又知香滿樓的老闆會垮呢？對此，曉安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經討教,曉安才知曉,原來，老薑頭過去就是這家酒家的老闆，因摻雜使假，坑害顧客，險些致人性命，最後被判了一年刑。“誰真誰假，我掃街之人心裡一本賬，那香滿樓天天清掃的垃圾都是些本地貨，可招牌上卻哄人稱是‘洋酒、香港海鮮、台灣水果……’我可是明眼人。久了,還不吃官司 ”曉安終於明白，老薑頭並不哄人，他有老經驗哩。

　　一天戀人百日情。夏雪要曉安過來幫她料理酒家業務。曉安心知肚明，姑娘心裡還有他的位置。可是，經歷了這一番風雨，他沒遇上彩虹，卻見到了別人的彩虹。思前想後，百感交集，他醒悟了許多，懂了許多，於是乎婉言謝絕了夏雪的一片好意，執意離開廬城去外地闖一番自已的事業。

　　“你老爸能當巴掌老闆，我比他年輕，為何不能也噹噹巴掌老闆。”他對夏雪說。“你爸的言行教育了我，我過去的確太窩囊了。我不怪你。男人一掌舉起能撐天!你如有心，請等我三年吧。我一定讓你風風光光與我走上紅地毯。”月台上，送行的雪雪鼻子一酸，淚花在眼裡打轉。曉安在她臉上深情地輕輕一吻，毅然轉身，大步流星地登上了遠去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