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冰花 七（中）

　　十年中，王明軒共回國三次。第一次是一年後，依然是一個雨天。傍晚時分，雨，特別的大，像潑的一樣，響着悶雷。雨水很深沒過了大腿，黃葉坐在窗前，獃獃地望着雨水，心裡空空的什麼都不去想，就像是在等待着什麼發生。突然，門鈴兒響了，門開之處王明軒靜靜地站在了黃葉的面前。沒有歡天喜地的相逢，沒有預料之外的驚喜，沒有久別忘情的相擁，她們表現出了常人沒有的平靜，就那麼默默地注視着對方。

　　良久，王明軒說：“你瘦了！”。

　　黃葉回答：“你也沒有胖。”一切盡在不言中。

　　原來王明軒是無法忍受思念之苦而跑回來的，她學會了吸煙。停留的時間是兩天。這之後，王媽媽再次找到黃葉，大致的意思是：讓黃葉和王明軒斷絕來往，即便是王明軒再來找她也不要理睬，還說如果繼續來往，兩個人就都毀了，並勸黃葉儘快的找男朋友結婚，以此來斷了王明軒的想法等等。

　　王明軒走了以後，繼續着和黃葉的書信交流，但是黃葉卻再沒有回復一次。半年之後，王明軒突然回國，並直接到學校來找黃葉。那是接近中午的時候，風清日麗，光線很好。黃葉接到通知說有人找，來人就在校園的門外等候。從教學樓到校園門前是有段距離的，因為，陽光很足並有些刺眼，所以，黃葉不時的用手遮擋着。還有很遠，黃葉便認出等她的人是誰，天啊！黃葉的心開始怦怦直跳，怎麼辦？躲閃已來不及，因為，王明軒分明已經看到了她，黃葉做了個深呼吸，心想“有什麼好迴避的，早晚都要將事情說清楚。”於是，她向王明軒疾步走去。

　　王明軒的臉色蠟黃非常難看，不難看出其中的疲憊與倦怠，黃葉的心掠過了一絲難過。

　　還沒有等到黃葉開口王明軒的質問便已迫不及待“黃葉，我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情，半年了，半年是個什麼概念？我沒收到你一封信，為什麼？我哪裡不好？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我可以改。”。

　　黃葉不語，因為，她有難言的苦衷。看着王明軒痛苦的樣子，看着王明軒眼裡無聲的淚水，黃葉的內心在做着激烈的鬥爭，她有着與王明軒同樣的情感。

　　“黃葉，無論發生了什麼，你知道我是不會忘記你的。在國外熬不下去的時候，我想到過死，可是我告訴自己我要為了黃葉活下去。在我最孤獨的時候，我只能看着你的照片和你說說話。我是下了飛機直接來找你的，家裡並不知道我回來。黃葉，你就說句話，說句話好不好，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如果你的心裡有了別人，沒關係，不要說出來，只要你答應讓我默默的喜歡你，如果你的沉默代表你再不想見到我的話，我會馬上飛回去，而且永遠不再回來。”。

　　黃葉做着手勢“不，不是的，明軒！”她哭了。她將王媽媽找過她說了什麼以及自己的委屈，一股腦的潑了出來。

　　王明軒緊緊地將了黃葉攬在了懷裡“對不起！黃葉！真的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腦子笨，是我不了解你受的苦，是我委屈了你。別哭了，我看不得你的眼淚，別哭了，好不好？”。

　　五個月之後，王明軒再次回國。那時，黃葉在讀大四，正值暑期。她接到王明軒的電話，是從王明軒家裡打來的。王明軒的再次回國，讓黃葉感到意外。電話中的語氣很平靜，說要處理些事情，一兩天之後來看黃葉，來之前電話聯繫。此時的黃葉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感覺，她只是想馬上、立刻見到王明軒，可是，王明軒一改以往的風格，分明暗示了她要等待。直到第三天的中午，黃葉依然沒有接到王明軒的電話，整整一個上午黃葉呆在自己的屋子裡沒有說一句話，而黃葉的家人是知道王明軒回來的。

　　就要吃午飯了，黃媽媽輕聲叫：“葉兒，吃飯了。”

　　“不想吃了，媽！不餓。”黃葉從屋子裡出來說。

　　二姐小心的勸着：“做了你喜歡的拌面，少吃點嘛。”。

　　黃葉勉強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小菜，一口都吃不下，她用筷子來回翻着自己碗里的面，夾起來放下，放下夾起來。不知怎麼，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的掉在碗里，但是，黃葉沒有任何錶情，沒發出一點聲音，任眼淚不停的流淌。

　　那時候說不出更深意義上的愛，只有一個想頭，而那想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最原始的、最樸素的情感。黃葉雖然急切的想見到王明軒，可是，她已答應了王媽媽和王明軒斷絕往來，而王媽媽是不知道她們沒斷的，黃葉的心在苦苦掙扎。

　　這時，黃媽媽終於忍不住說：“葉兒！去明軒家裡看看她吧！”。

　　此時的黃葉像接到了指令，又像終於等到了媽媽這句可以讓勇氣集結豐滿的強心劑，她站起身，迅速地穿上風雨衣，出門，很快騎着自行車消失在雨霧中。

　　黃葉家距離王明軒家騎自行車大約需要三十分鐘的時間，由於天氣不好，便需要四十分鐘了。到王明軒家的時候，黃葉已差不多被淋了個全濕，爬樓梯到五樓，站在王明軒家的門前，調整着情緒，心想會是誰開門呢？要如何面對王媽媽呢？自己的突然出現，王明軒會是什麼態度呢？

　　黃葉按響門鈴，很快，屋子裡傳出“來了！來了！”開門的是王明軒的妹妹。

　　“還以為是我爸出去忘帶鑰匙了，哈哈……姐在洗手間，快進來！”。邊說著話邊往屋裡讓着黃葉。

　　王明軒家進門是一細長的過廊直頂到儲藏間的門，右手先後為衛生間、廚房，正對着儲藏間的右側是一小卧室，左側是廳和大卧室。兩室一廳的房子，不是很大，廚房與衛生間都很小，布局不是非常合理，傢具陳設簡單、樸素。

　　王媽媽迎了出來“呦，是黃葉呀！這麼大的雨，看都淋濕了吧？快把濕衣服脫了，進裡屋去！”。王媽媽熱情且高興的態度是黃葉沒有預料到的，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也不再記得黃葉已經違背了曾經答應她的事情，這不太像王媽媽的性格，看來是自己多慮了。換鞋的時候，王明軒從衛生間出來，或許，是因為早已聽到了外面王媽媽與黃葉的對話吧？所以是笑着出來的，接着便拉了黃葉往裡間走。路過廚房的時候，黃葉下意識的看了眼，這一眼讓黃葉的眼睛定了格。一年輕男子背朝門而坐，穿着很隨便的白色汗衫，肥大的藏青色七分褲，皮膚微黑，像是在邊收拾魚，邊和王明軒的妹妹說笑。因為，是背朝外，只能看到說笑中的側臉，再加上黃葉只是在此經過沒有停留而瞬間的一掃，所以，沒有看清五官。

　　進了裡間，王明軒將門關上。黃葉已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兩個人的對話很簡單，就像每天在一起那麼平常，王明軒不時的問些無關痛癢的事情，而黃葉更是做着敷衍式的回答，這便令話題無法自然的連貫下去。

　　黃葉突然覺得有些彆扭，便起身說：“我要回去了，也沒什麼事情，就是來看看你。你有事情先辦，不要急着去找我。”。

　　“急什麼？多坐會兒吧！”或許，王明軒並沒有真心要留黃葉的意思，也或許，她了解黃葉從不拖泥帶水，說到就要做到。

　　“不了，我還有事情。”黃葉拿起衣服。

　　王明軒也站了起來“我送你！”。

　　黃葉有點煩“不用了，外面雨很大。”。

　　王明軒說：“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黃葉不情願的笑了笑“我自己來你放心嗎？”。

　　“我是一定要送你的，黃葉！”王明軒說著拿起衣服。

　　“真的不用。”黃葉有些急躁了。

　　“不然，等雨停了再走吧。”王明軒緩和着。

　　“雨不會停，我早晚要走。”黃葉說著拉開了門。

　　聽見了開門聲王媽媽從廚房出來“怎麼？要走啊？黃葉。今天家裡人齊，一塊兒吃了飯再走吧？”。

　　“不了，阿姨，我還有事，就是來看看明軒，先回了。”黃葉顯得很自然。

　　王明軒緊跟在黃葉身後說：“媽，我送黃葉。”。

　　“我給你拿雨衣。”王媽媽並沒有反對。

　　“雨傘吧！”王明軒還是老習慣，雨天打傘而不穿雨衣。

　　“有空兒來玩兒啊！”王媽媽說著送人的話。

　　“好的，再見，阿姨！”。

　　這時，大家已走到了門口，王明軒幫黃葉將門打開。黃葉走出門之後，也不知哪來的勁兒，回頭推了一下王明軒，讓這王明軒措不及防，之後一把將門帶上。門響的同時，黃葉已一陣風兒似的跑下樓梯。

　　黃葉頂風冒雨，不停的蹬着自行車，像似從王明軒家逃出來一樣。她知道王明軒會在後面跟着她，所以，她不顧一切的加速，她不想與王明軒說什麼，也不想和她並肩重複像以前那樣的默默。一路上，黃葉的腦子不停的在轉，憑着她的敏感與判斷，在王明軒家遇到的那個男子絕不是王明軒家裡的親戚、朋友，也不是她妹妹的朋友，而一定是王明軒自己的什麼人。此時，黃葉的心裡像是打翻的五味瓶，說不出的滋味。再過一處信號燈，便快到黃葉家了，一輛大巴呼嘯着與黃葉擦身而過的同時，傳來了王明軒的喊聲。“黃葉——小心——”黃葉猛然從恍然中回過神來，她沒有下車，只是回頭尋找發出喊聲的位置，然後鎖定。這一回頭就像特寫的慢鏡頭，雨水隨着轉頭的方向從發梢甩出了一條弧線，模糊了黃葉的雙眼。王明軒已停下，兩腿叉在自行車的橫樑上雙腳着地，對望，黃葉的眼中有幾許的愛戀、幾許的傷感、幾許的哀怨、幾許的茫然，這一眼，令王明軒永遠難忘……

　　兩天之後，王明軒來黃葉家，和原來在一起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天擦黑了，王明軒說：“黃葉，我們去街頭小吃好吧？你會不會嫌臟？”。

　　“好呀！我喜歡吃餛飩。”黃葉附和着。

　　她知道王明軒有話與她說，不過是在尋找合適的時機罷了，黃葉靜靜地等待着。

　　兩個人走在燈火闌珊、叫賣喧囂的夜市小吃一條街，於熱鬧非凡之中，確無心融入，也無心品嘗，似乎各懷心事，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了一個來回，不覺天色已晚。

　　王明軒將黃葉送到家門前停下說：“黃葉，我得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家裡不是知道你來我家嗎？若是明天還來就別走了，這麼晚了。”其實，黃葉是有意這樣說，她是在試探王明軒，來證實自己心裡的判斷。

　　王明軒有些遲疑“我還是回去吧！來的時候沒有告訴家裡不回去，明天一早就來看你，好吧？！”。

　　“也好。不然，家裡會等的很急，是吧？”停頓一下“快走吧！快走吧！免得兩邊都不踏實。”黃葉緊接着又補了一語雙關的一句。

　　“不走了！”王明軒像是做了一個很慎重的思考，然後肯定地說。

　　“真的可以嗎？你確定？”黃葉問。

　　“當然可以，不管那麼多了！”王明軒將目光停留在了黃葉的臉上。

　　黃葉告訴媽媽說王明軒今晚在家留宿，媽媽便準備了枕頭與毛巾被，她們洗漱完畢，便準備休息了。

　　和王明軒同寢，這是第一次，且是在一張床上。躺在床上，黃葉一言不發，她是有心事的。

　　王明軒卻有些興奮“黃葉，我一直希望着能有這麼一天，我們同吃、同住，哈哈……躺在一張床上。其實，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現在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黃葉淡淡的說：“那就什麼都別說。”。

　　兩個人靜靜地躺着，王明軒不時的無名笑笑。不過，一會兒，黃葉便聽到了王明軒均勻的呼吸，想必王明軒是帶着美好入眠的吧？！黃葉輕輕地坐起來，和着月光想着心事。和王明軒相識以來，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近距離的接觸，甚至沒有牽過手，完全是精神的依戀。或許，這更純粹吧？！她默默地注視着熟睡的王明軒，一夜未眠。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夏季遠去，王明軒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