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的雪

　　歲末的雪

　　心情像鉛灰色的天空，沉重而無奈。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雪的輕柔被凍雨無情的扼殺了。我裹緊身上單薄的衣裳站在窗前，目光艱難的穿透被薄冰模糊的玻璃，落在空曠而寂靜的廠區。像一片久久飛舞在空中的雪花。風從不遠處的海邊而來，帶來隱隱約約的鞭炮聲。帶來新年款款的足音。而不能回家的我，像一片被風吹到牆角的雪花。在寒冷而寂靜的空間里，默默的嘆息漂泊的辛苦和孤獨。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凍結了我曾經美好過無數個夜晚的歸途。

　　媽媽溫暖慈祥的笑容像一雙手，不斷撫摸我被寒冰划傷的心情。在這個大年夜臨近的傍晚。她肯定有太多太多的心酸。她肯定和家人牽挂着好幾年都沒有回家的我。她更想不到此刻陪伴我的除了天涯的遙遠，還有更為可怕的孤單。回家的火車票就捂在胸口，但它卻再也無法用咣咣作響的歌聲，驅散我思念的辛苦了。火車站海一樣寬廣擁擠的人流，密密實實流淌着晚點與不甘的憤怒。而無望的悲傷就是裹挾着凍雨的風。連同我退票的 企圖也一起吹散在混亂而模糊的天空。

　　在應急通訊的溫暖里，我假裝着很滿足很高興的樣子對着電話里的媽媽說；“媽，我不能回來了。你放心我和很多姐妹一塊在廠里過春節，廠里給我們買了好多好多好吃的，還有新衣服呢！“。而事實卻是；在那個裡市區很遠的小工廠里。我是唯一留下來的外地民工。就為了六百塊錢的的年終全勤獎。我一直堅持着讓自己走在了最後。廠里除了幾個看門的保安，沒有暖氣，沒有開水就連可以照明的電也沒有了。從前幾天的報紙上我知道了，凍雨的多情壓彎了堅強的電杆。

　　遠處市區的燈火穿越沉沉的暮色，送來飢餓的感覺。整整一天的時間裡。我都把自己鎖在這個空曠而冰涼的房間里。我不想出去，出去也是人煙稀少的寂寥。更何況，每次路過門衛的窗口總能看見那個保安異樣的眼神。那個保安是本地人，他沒事的時候會經常會廠里的女孩子搭訕。聽廠里好多人都說，他好像是一個出獄不久的勞改犯。可是更為讓我心悸的現實是。整棟女宿舍里就我一個人。而且還沒有電。看宿舍的大爺在回家的時候對我不斷的叮囑，千萬鎖好宿舍樓的鐵柵欄呀！千萬不要在房間里生火呀！樓上的報警裝置有備用的電池。千萬。。。。。。想到這裡，我拿起那把剪線毛的小剪刀，提心弔膽的向一樓的門口走去。我不敢穿皮鞋，只穿着不會出聲的棉拖鞋。我害怕巨大的回聲會告訴那個藏在某個角落裡的壞人，這裡還有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雖然我知道那個壞人是我緊張的臆想。但是那個不懷好意的影子卻堅強的活在我心中的某個角落裡。 從昨天就一直緊鎖的鐵柵欄已經被冰凍的加深了無私的內涵。遠遠的透過柵欄的縫隙，我看見院子里沒有任何足跡。從縫隙里飄進來的雪，像一張白紙。忠實的記錄著並不存在的造訪或者關懷。我不敢踩到那些雪，我害怕那些雪會告訴別人，這裡還有人。因為低矮的外牆旁邊是隔壁廠子的宿舍樓。那棟樓裡面還有人。年齡很大的兩口子白天還大包小包的去市裡買東西呢！想起附近還有人，心裡便有了一種輕微的安全感。於是又躡手躡腳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夜幕淹沒了本來就奄奄一息的四野，卻復活了四處蔓延的寂寞。風從關不嚴實的窗戶努力的擠進來。嗚嗚的歡笑着掏空所有的溫暖。我靠着思念的支撐，看着桌上那隻白色的蠟燭慢慢的被黑暗消融。蠟燭沉默着，它是在感謝我讓它活的更長久一些，還是埋怨我不讓自己顯露藏在心中的光明。黑暗中我沒有點亮它，我怕它用溫暖的眼神告訴別人，這裡還有一個孤獨的女孩。雪又開始和凍雨一起敲打我的孤單了。我能聽見它們沿着玻璃流動的聲音，還有那些被慾望不斷膨脹的冰塊掉到下面摔死的呻吟。也不知道是哪一層樓上的窗子沒有管好。沒有規律的窗戶的響動，像四處尋找的腳步。真實的把一種恐懼不斷的踩進我虛弱的防線。我藏在被窩裡。卻不敢閉上眼睛。怕那單薄的門會被突然踹開。飢餓的感覺無力咀嚼冰冷的麵包，更不想咽下礦泉水刺骨的冰冷。我只是睜大眼睛，努力的在虛幻的幕布上尋找媽媽和親人的投影。可是看到的卻是到處亂竄的金色的星星。我知道我已經陷入深深的恐懼中了。。。。。。

　　突然一道雪亮的光柱砸穿玻璃的模糊，把一個大大的，明亮的圓印在蒼白的天花板上。樓下有人在用手電照這個房間。果然一個聲音打破所有的寂靜；”上面有人嗎？“我沒有回答。那聲音是那個保安的。

　　”喂，在嗎？“那聲音就是衝著我來的。他怎麼就知道我住在這個房間呀？我依舊不作聲。像面對大灰狼的小兔子乖乖。

　　”有東西放在樓下的門口“。那道光突然撤走了。接下來是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我沒有下去，整整一夜也沒有合眼。就這樣抱着一塊冰涼的麵包 和一瓶礦泉水到天明。一直聽見有歡樂的笑聲從下面隔壁的廠子傳來，一直等到一絲久違的陽光送來一聲人間的問候。我揉着腫脹的眼睛，努力讓自己站起來去陽光下感受這個真實的世界。

　　鐵柵欄外面是一個保溫瓶和一個保溫的飯盒，遠遠的那個粉紅色的保溫瓶和飯盒 竟然沒有被雪覆蓋，沒有被覆蓋的還有一串受過軍訓的腳印，端端正正的腳印！我從鐵柵欄的縫隙里拿過來在寒冷里等候了一夜的問詢。打開飯盒，裡面是還有一絲餘溫的餃子和一隻雞腿，半條魚。看着那些還有一絲熱氣的食物，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後來我知道了那個保安 被勞教的原因了，他是為了幫妹妹逃出流氓的糾纏而失手打死了人。後來我和他依舊不說什麼話，遇見了了就點點頭，微笑一下。等到第二年春節我從家裡趕回來時就再也沒有看見過他。他在浩淼的紅塵里永遠的消失了。但是他憨厚的笑容，和那受過軍訓的腳印卻永遠留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