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槍決

　　（1958年夏）

　　也許是特意的安排，這天是永定縣城的墟天，又恰好碰上星期日。一大早，學校政治處就在生活區和教學區的通告欄上，寫出了一則非常醒目的通告：“今天上午十時，在中山公園舉行公判大會，希廣大師生到場參加。”

　　我還是第一回聽說“公判大會”，不知道這個會是怎麼開的。懷着幾分好奇，我和本班的幾個同學，決定要好好看一看。

　　中山公園離學校並不遠，就在生活區西舍的後面。為了方便師生，學校也把生活區的後門打開了。時近十點，我們從生活區後門出來，直接就到了中山公園。

　　中山公園，在縣城九一大街中路和西路的交界處北側。從南端進入，大道西側有一座大會主席台，公園西邊是永定縣人民政府，北邊是中共永定縣縣委會，東邊是永定一中生活區，中間是廣場，面積約15000平方米，內有兩棵四人才能合抱的高大榕樹。

　　我們剛從生活區後門出來，就可以看見大會主席台。主席台前上方，掛着一條藍布白字的橫幅：“永定縣人民法院公判大會”，台中央擺着一張桌子，台上有幾個幹部模樣的人在來回走動，台前兩邊有士兵持槍站崗。

　　公園裡已經來了很多人，主席台下附近最多，密密麻麻，人頭攢動，外圍的人群這裡一堆，那裡一夥，稠密而雜亂地分佈着。榕樹下地勢稍高，我個子較矮，就設法擠過去，站在那兒可以看清全場。

　　不見台上的犯人，人們在猜測着，議論着。身旁一位年紀較大的說：“聽說今天要槍決徐元龍。”我們學生都沒聽說過這個人，正想向他打聽，忽然公園南邊入口處沸騰起來，原來一隊解放軍戰士正押着一個犯人來了。他們走得很快，一會兒就到了主席台前。然後由兩個士兵把犯人押到台前中央，命令犯人跪下；其餘士兵在台下站成一排警戒。

　　很快，台上的幹部宣布：“永定縣人民法院對反革命分子徐元龍的公判大會現在開始！”

　　接着，有人在台上揭發徐元龍的反革命罪行。然後，人民法院的審判長宣讀《永定縣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因為音響設備落後，廣場又大，我的位置離主席台又比較遠，台上的發言基本上沒聽清。宣判還沒有結束，身旁那位大人說：“我們先出去，佔到一個好位置來看槍斃。”聽口音，知道他是本城人。我們幾個人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跟着他先離開榕樹下，走出公園，來到九一大街上等待。

　　不一會兒，公園裡發出陣陣呼聲。原來判決書已經讀完，經最高人民法院批准，宣判徐元龍死刑，“嚴明正身，執行槍決”。那呼聲是台下群眾發出的歡呼聲和口號聲。立刻，我們回看公園，好幾個人已經走到我們的前面，在街頭牆壁上、柱頭上張貼布告。我們來不及細看布告的內容，只看見布告中間有一個極大的紅色的“√”號。隨後，在剛才台上的法院幹部的引領下，那一隊解放軍戰士押着徐元龍，正往大街方向走來，後面緊跟着的是望不到尾的群眾。

　　這時，我正好能從正面看一下徐元龍：他身材高大，有點胖，昂着頭，一臉不服的樣子，臉色鐵青，穿着灰布衣褲，頸脖后插着一根令箭似的“罪狀”牌子，白紙上面寫着“反革命分子徐元龍”，又用紅筆塗了一個大大的“×”號，兩手反綁着，兩個高大的解放軍戰士在左右兩邊夾着，推着他前行，他這時還能跟上士兵的快步。

　　出了公園門，許多群眾趕到隊伍的前頭，我們也早早跑向東門橋。押送的隊伍走得很快，我們跑到橋東頭，他們隨後也就來到橋西頭。我們站在橋欄杆邊看着押送隊伍過去。這時的徐元龍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威風”，臉色土灰，腳不成步，簡直是由解放軍戰士拖着走，一直把他押到東門壩里。

　　我們就在東門橋上觀看。我發現，觀眾站滿了整座東門橋的上游一側，還有的在大橋西邊的河岸上，甚至爬到東門山上老城牆遺址一帶。所有人的目標只有一個：東門壩里的行刑處。

　　押送隊伍過了東門橋，戰士守住路口，徐元龍被押到東門壩里，朝着背面跪着。這時，徐元龍已經不能站立，耷拉着頭，旁邊還要兩個士兵扶着才不至於自動倒下去。法院幹部巡視了一下四周，一個士兵端着槍，對準徐元龍的後背。行刑開始，徐元龍隨着槍響應聲倒下。士兵試着把他翻身，見他兩腳還會動，又補了一槍。徐元龍罪惡的一生終結了。

　　過後，群眾慢慢散去。在回校的路上，我們特意去看剛才貼出的《永定縣人民法院布告》。《布告》原文已經不能記起，大意是：徐元龍，江蘇人，解放前曾任永定縣縣長；其間，曾殺害共產黨員和革命幹部多人，血債累累；解放后，隱藏在革命隊伍里，後來被人認出，才抓捕歸案，並送回永定縣接受人民審判；經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批准，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看過《布告》之後，我們都覺得徐元龍罪有應得，真的體會到“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含義。

　　看過這次槍決，我懂得了“判處死刑，執行槍決”的基本程序，也看到了受刑人臨刑時的變化。這些感性認識，對我以後的閱讀、理解、想象，帶來了一定的幫助。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經常可以看到一些帶有紅色“√”的《布告》，那時，我立刻聯想到又有犯人要被槍決了。

　　2010-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