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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得得9

  又一年冬至來臨。墓地上,拜祭亡親故友的孝男信女逐漸多了起來,每當看到他們,我的心頭又油然生出對父親的懷念之情。

  父親是個農民,沒享過一天清福,辛勞一輩子,終沒能來得及走過59歲里的365個日子,在一個夕陽如血的黃昏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那天中午,我接到弟弟父親病危的電話,就匆匆忙忙驅車趕到了家。父親躺在床上,臉色灰暗,身上似乎沒有多少力氣。我喊了聲“爸”,他艱難地轉過頭來看了看我,沒出一聲氣,卻掙扎着要起來,我趕緊把新買的壽鞋拿了給他穿上,我們把父親扶到廚房,他久坐不了,剛落坐又示意回去躺下,我看着他十分難受的樣子,說要扶他到車上送縣醫院,可是母親和兄弟都不同意。母親說:“二呀,你爹這一出門,恐怕再也進不了這家門了,算了……”這時,大哥也趕來了,母親由大嫂陪着靜靜地坐在廚房裡。我、大哥和兄弟默默地陪在父親的床前,夕陽透過窗子照在床上,我們任憑父親在床上掙扎呻吟卻無能為力,我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如此無能,如此弱小,只好任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稀里嘩啦地掉落下來……

  晚上10點,父親不再呻吟也不再掙扎了,平靜地躺了一會兒,但始終沒和我們說點什麼,不久,父親又掙紮起來吐了一次血,之後終沒能緩過氣來,他的生命就這樣一點點在我眼前消失殆盡!兄弟三人終忍不住撲到父親身上號啕大哭起來。那是2006年11月24日,我永遠忘不了這一天。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是個十分爽朗的人,記得有一天中午,和我弟弟在院子里玩耍,突然聽見“咚”的一聲響,我和弟弟中間赫然多了一隻血淋淋的羊頭,我們頓時嚇得哇哇地哭了起來,母親聽見了快速地從廚房奔出來,發現是父親在搞“惡作劇”,卻沒有責怪父親的意思,只是很溫和地說:“二呀,今晚我們有肉吃了!”父親卻在身後哈哈大笑——這笑聲從那一刻起就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腦海里,迄今為止,我認為父親的笑聲是世界上最純真、最爽朗的笑聲了,沒有什麼能從我的腦海里覆蓋了它。到後來我才知道,那羊頭是父親從大村子里回來時特意用一壺酒和別人換來的,難怪父親在吃羊眼珠子時說要是有口酒喝,那就好了。

  父親對我的關心勝過關心自己。我家距離縣城十分遙遠,家裡的境況也不好,可是父親從不吝嗇帶我去趕集,每每備得什麼山貨,總會稍帶上我一同進城,雖然從家到縣城要走三十多里山路,可我還是樂此不彼。在我8歲那年,家裡的那棵老花椒樹結得特別多,一粒粒花椒如紅瑪瑙般掛滿了枝頭。父親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用小剪子小心翼翼地摘到了滿滿一小蘿花椒,到了晚上,父親把我叫到他面前說:“二呀,明天我領你去趕街吧,賣了花椒贊夠了錢,明年送你讀書去。”

  第二天中午,父親賣完了花椒就領我直奔羊肉館子美美地吃了一頓,在準備往回趕的時候,碰巧遇上了一個遠房親戚,寒喧一番后,父親不由分說把我抱上了那親戚的小馬車。然後對親戚說,娃娃還小,讓他和你坐一程省省腳力,我一會就趕來,你們先走!小馬車“篤篤”地往前趕着,我不停地呼喚着父親,父親不停地向我揮手,示意我只管走,他的嘴巴一開一合地動着,只是我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父親的身影在我的視野里漸漸模糊,直至看不見,當時我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什麼,竟情不自禁地輟泣起來……走了很久,到了一個叉路口,趕馬的大伯對我說,你就在這兒下吧,記住了,千萬不要走開,你爸就會趕來的。我孤伶伶一個人站在那路口,看着一撥又一撥的人從我右邊的路上通過,他們有說有笑,全都在回憶着街上的見聞;一輛又一輛的小馬車也不停地從我左邊的路上通過,那悅耳的鈴鐺聲從遠處駛近我,又把我拋在原地匿跡於視野的遠處,但始終不見父親的身影,眼淚又一次盈滿了的我眼眶……太陽差不多要落山了,父親終於趕到了,他高卷着褲腿,滿頭大汗,大概是一路小跑着來的吧?!

  到了第二年九月,父親賣掉了家裡的一頭過年豬,給我買了一套新衣服和一個新書包,親自把我送到了村裡的小學念書,就這樣,我也結束了我的“牧童”生涯,走上了求學的道路。那年我9歲半。彈指一揮間,八個年頭過去了,我小學畢業升到了鄉上的中學讀了兩年,1994年升到初三,這一年,畢業和中考的壓力使我們不得不爭分奪秒地抓緊時間寒窗苦讀,所以一兩個月才回一次家,一個星期五的下午,趁班主任不在,我約了班上一個要好的學兄各自騎了一輛自行車偷偷地回了一次家。那時我剛剛學會騎自行車。我們自由地行走在公路上,涼風迎面拂過,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油然掠過心田,說不清也道不明,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已經長大了,把握着車把就感同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和前途,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愜意!

  我們回到村裡,恰好碰見父親正率着他那一班木匠兄弟在我以前念過書的小學校的操場上乒乒乓乓地加工着蓋房子用的大大小小的各種木材。父親正左手拿彎尺,右手拿鉛筆半彎着腰在木料上畫卯眼隼線,那神情無異於科學家的專註,一筆一畫是那樣的認真和熟練。學兄搡了搡我問:“你父親是木匠師傅嗎?”我自豪地點了點頭。蓋一間房子大概需要大大小小五六十棵木料,豎大架時這些木料之間要隼卯相扣,有的甚至有還要隼卯套嵌連在一起,我覺得不簡單。我對學兄說,我挺佩服父親。我不想讓父親認為我不認真念書,所以終沒有勇氣走過去和父親打招呼。也沒領學兄到家裡一坐,只是繞道去了姑媽家,匆匆吃了晚飯,走的時候姑媽塞了滿滿一小塑料袋腌菜給我倆帶上,我心裡挺高興。這是我學生時代唯一的一次“逃學”經歷。說心理話,它給我的更多的是成長的快樂和一種特殊的經歷。中學畢業后,我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玉溪師範學校。三年後的1997年,我順理成章地成了一名教師。我一個農村孩子,在父親有力的雙手的助推下跳出了農門。全家人都為我慶賀,父親顯得特別高興。

  父親只讀過三年小學,從我記事起,他就組建了他的民房建築隊,每年到寒冬臘月,農活一閑下來,就被鄰里鄉親請去伐木蓋房子,一直到來年開春,要是蓋房子的人家多了,就一直要忙到四月底五月初,父親總不忍心讓鄉親們多等,寧願誤了自家的農事,也要把房子蓋好。這樣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來,村裡大大小小三四百間茅草房次遞變成了高大寬敞的木瓦房,在這三四百間的屋子裡,每一棵木才上都凝聚着父親無限的心思和操勞;在這三四百間的屋子裡,每一間都融入了父親的音容笑貌。每次我回到村子,有關父親的回憶和父親的影子,就如同這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的三四百間房子一樣擠滿了我的眼球,進而佔據了我的每個腦細胞。這三四百間高大寬敞的房子成了父親不朽的豐碑。

  2004年,不知什麼原因,父親腹部鼓脹,全身水腫,已經無法自由靈便地行動了,我把他接到縣醫院進行治療,通過診斷,醫生告訴我父親患上了肝硬化腹水,醫生說這和長期過量飲酒有關——對於父親的病情,我心裡有數,從我記事起到病逝,父親幾乎嘴沒離過酒。我一方面安慰父親說沒事,一方面要求醫生給父親打人體白蛋白,醫生說人體白蛋白很貴,要家屬簽字才能使用,我說快拿來吧,我簽!於是每天一組人體白蛋白打下去,到了第四天,父親的腹水消了,身體的浮腫也沒有了,臉色逐漸紅潤起來,走起路來也順暢多了。我領他四處走走,感受縣城這些年來的蒼桑巨變,父親問我還記得小時候來趕街時縣城的情景嗎?我說沒印象了,於是父親就深情款款地給我講了一晚上,他講話那情景,簡直就把我當成了當年的小孩子。父親一直在講,我也一直在傾聽,講到夜裡12點,父親大概累了,我說睡吧,父親就像我那些聽話的學生乖乖地躺下睡了,不一會兒就聽見他輕微的打鼾聲了——這是他住院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夜了。父親說縣城由舊變新,越來越漂亮,可在我眼裡,父親卻由壯年勇武步入到了遲暮衰老,想想父親的病和他以後要走的路,眼淚就又悄無聲息地一顆顆掉落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亂着要出院,我說再住一段時間,他說自己好了,不住了,任憑我怎麼說,他總是要鬧着回去,我只好隨了他。其實我知道父親是不想給我增加負擔。臨上車時我對他再三叮囑不要喝酒,父親“好好”地應着,我又把弟弟拉到一旁交待了父親的病情,叫他控制父親的酒量。來接父親的車終於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我默默祈禱父親聽我的話,從今往後身體能逐漸強壯起來,必竟他才57歲,還年輕啊!

  父親偶爾打電話給我,告訴我說他身體很好,叫我不要擔心,我從他打電話的時間和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他又喝酒了,所以每次都沒好氣地教育他說你少喝點!父親卻在電話那頭嘿嘿地笑,還一個勁說自己身體好着呢。

  2006年的國慶長假,我們一家三口回了趟家,看到父親還能在菜園子里種菜澆水,我心裡頓時欣慰了許多。看到我們回來,父親趕忙放下手裡的活忙碌着準備晚飯,父親殺了一隻大公雞把我我們當成客人一樣招待。父親說咱爺倆喝一杯吧?母親瞪了父親一眼說:“二可以喝一點,你不要喝了。”我看到父親的身體尚算可以,就說那就少喝一點,父親聽了竟像小孩子盼到年關一般高興,臉上頓時漾滿了笑容。父親依舊又喝多了,話逐漸多起來,我再三說少喝點,他卻拿起酒瓶執意還要喝,我一怒之下把酒杯重重篤在桌子上朝他吼道:“你再這樣控制不住自己,以後我再也不回來了!”父親也趁着酒勁和我較上了勁:“我喝酒怎麼了?我都喝一輩子了也沒見咋樣!”聽父親這樣說,我越發生氣,“嚯”地站起來想和他論理,妻子趕忙把我拉開說:“你少說兩句!”,母親也把父親扶到屋裡休息去了……好好一頓飯沒想到竟吃成這樣。

  第二天,我們就要走了。我和父親坐在小院里曬太陽,三歲的兒子第一次來到農村,感覺一切都那麼新鮮,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東張西望,眼裡充滿了好奇。

  爸,你看孫子都這麼大了,少喝點酒,保重身體要緊。父親無語,你的病其實就是過量飲酒引起的,你看肚子又有些鼓了……我接著說,父親顯得手足無措起來。吃過早飯,我們就啟程了,沒想到這一走,竟再也沒有機會和父親再吃一頓晚飯了,想想昨晚我還那樣責罵他,心裡充滿了愧疚,久久難以平靜。如果上帝能給我一個實現夙望的機會,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陪父親好好喝一頓。

  11月24日中午,我接到弟弟的電話,弟弟在電話里說父親快不行了,你快回來吧,我感到情況有些不同,趕緊買壽衣壽鞋開車趕到了家。父親躺在病床上直到夜裡去逝沒和任何人說一句話。父親這樣在他59歲的最後幾天里離開了我們。

  後來聽母親說,父親的身體一直沒見多少不同,在去逝的前兩天,他還去姑媽家為姑媽和姑爹下了壽材的尺寸;在去逝前的一天,父親操了半輩子心的簡易公路從主幹公路修到了小村子里,終於結束了小村子幾十年來不通公路的歷史,小村人殺雞宰羊慶賀,父親這一高興呀,吃晚飯時自然不必說,他又多喝了酒,深夜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母親說:“叫你少喝點,喝不死你!”父親卻對母親說:“你放心,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喝了。”說完就徑直去房裡睡去了,到第二天,父親就一直沒再起來。

  父親的一生是勤勞的一生。

  從1972年大哥出世到1979年弟弟降生,父親一共養育了四個子女,不論生活多艱苦,父親總沒給我們餓過肚子;不論經濟多拮据,父親一直供我們讀書,直到我們自個兒讀不進去為止。

  父親的一生是不平凡的一生。

  在我看來,父親無所不會——你能想象一個農民會吹拉談唱嗎?可是我的父親做到了,他會吹笛子、口琴,還拉得一手好聽的二胡。五十年代雲南楚雄南華鐵路動工建設,父親被派往前線開山築路,唯一的紀念就是一塊瓷質毛主席像章,至今我還珍藏着它,每當看到像章上笑容滿面的毛主席,耳際似乎又傳來父親那爽朗的笑聲。1970年1月5日雲南通海發生大地震,父親作為村裡唯一一個木匠師被派住災區支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能為祖國的建設直接地貢獻出自己的青春,父親在我心目中已經偉岸無比了。

  父親為了一家人過得更好,一生操勞,終因積勞成疾,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永遠懷念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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