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抹希望

　　陰鬱的下午，沒有一絲風。隱隱傳來一聲聲嘶啞的蟬鳴。

　　巷口的茶館里，靠窗的位置，於然和我相對而坐。透過咖啡色的玻璃窗，可以看見街道旁邊一棵棵沾滿塵埃的白楊樹。

　　“也許人生總是這樣變化無常的吧”於然嘬了一口茶，抬起頭來，面無表情的對我說。他的臉看起來布滿滄桑，疲憊不堪，混濁的眼睛透着絕望，還有一絲堅毅。

　　知道於然的事，是在三個月前，不，應該是六個月前……

　　於然本是一家晚報的編輯，熱情洋溢，英姿煥發。六個月前，他開始感覺到胸口莫名的隱隱作痛，起初，他並不在意，以為是工作上的忙碌而造成的身體不適，可是，事情並非如此簡單，簡單的進行調養之後，痛疼不僅沒有好轉，反而加劇。起初只是隱隱作痛，朦朧之痛，像是心在痛，又像是胸部在痛，後來，痛疼像一股長流的細水，流遍全身的毛細血管，他明顯的感覺到，是心在痛，心臟。

　　於然開始預感事情的不妙，他請了假，到市裡的醫院做全身檢查。其實很多時候，上帝都會和你開個玩笑，有的只是小玩笑，有的卻是令人戰慄的大玩笑。於然神情獃滯的望着手中的體檢報告，心如死灰，“極速型心肌萎縮”這幾個字眼讓他忐忑不安的心陷入萬丈深淵。他不顧身後護士的叫喚，像瘋子一般的跑出醫院，就像逃出萬惡的地獄。這是一種叫人心死的絕症，“極速型心肌萎縮”，心肌萎縮比常人快兩倍，這意味着心臟將要比常人快兩倍衰竭……並且，隨時都可能出現心臟停止跳動的情況，從而終結生命。

　　一條條齊整的街道將這一片小城分成若干塊。於然失去了方向，十字路口，心頭一片死心的茫然，他感到窒息，他感到天旋地轉，他感到一切，就要這麼，這麼永遠的離他而去。你肯定很難想象一個命若琴弦的人的心底的絕望。於然舉目望向天邊，多麼美好的夕陽，他想。他的眼透過蒼穹，透過喧囂，透過紅塵，透過時空，他彷彿又看見他美好的童年，五彩的千紙鶴，以及父親和藹的微笑……可是這一切，宛如是個夢，“人生本就是一場夢，不是么”，於然輕聲對自己說。

　　生活還是要繼續的，不管你是否被苦難糾纏，這是一種迫不得已的無奈。偶然的一天，在一張報紙上，於然看到了一篇叫做《生命的彼岸》的文章，這是一張發霉的報紙，被人們丟棄在牆角的垃圾簍里，只露出那幾個標題的字眼。或許，於然應該感謝這張報紙，感謝扔這張報紙的人。他被這篇文章深深感動，這是一篇佚名文章，講述一個被癌症纏身的年輕人沿着不盡的河流千辛萬苦找尋大海，找尋生命源頭的故事。於然被文中年輕人的毅力和勇氣深深折服，讓他感受到了生命的希望。只要有夢想就有希望的，不是么。生命要繼續，於然提起久違的勇氣，彷彿看到黎明前的曙光，他決心尋找希望。

　　他在電話里溫言的對遠在天邊的父母說，自己將要去很遠的地方，找尋夢想和希望。電話那頭的父母茫然相對，不知所云。

　　六月的一天，傍晚，於然拒絕了邀請他聚會的朋友的電話，“璞”的一聲，將手機扔進窗外的池塘，命弦一線的人，還在乎這些世俗之物乎。出了房門，沿着幽深的小巷，轉出大街，街邊的石椅上，一個醉醺醺的酒鬼朝他揮舞拳頭，呲牙咧嘴，叫罵不斷，冷不丁的嚇了於然一跳，趕緊躲開。可是去哪呢，希望會在何處，形形色色的人們走了一波又一波，來回穿梭，誰也沒有多看一眼迷茫的他。他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孤獨。

　　沿着一條不認識的小路，走啊，走啊，於然不記得走了多遠，只看見夜月初上，無與倫比的美麗，遠遠傳來一陣花草的幽香。向前走着，總會有希望的，於然想。前方是田野，一片被河水環繞着的田野，於然撫摸着一束生長在河邊的野薔薇，多美麗的夜啊。薄薄的月色，河水冒出的熱氣和月色的清輝氤氳成一片柔美的光，於然想起Guydemaupasssant月光的描寫，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麼美麗的月色，田野，河流。突然，他就想起月光下那一對幽會的小情侶，想起那一對溫情默默的眼睛。於然有些憂傷，也許來不及表白的摯熱的話語，再也不會有人傾聽了。月光下，沿着一條憂傷的路，走啊走啊

　　不知茫然的走了多遠，不知翻越了多少坐山頭，於然彷彿看見了希望，希望在前方閃着明亮的光。於然來不及思考，快步的朝着那一束光走進。

　　光的源頭處，是一座村落正在狂歡，男男女女衣着盛裝，攜老扶幼，載歌載舞，笑語連連。看見於然走近，並不驚異，執手相迎，幼童向他投以稚嫩的歡笑，村民端來美酒菜肴，邀請於然入座。於然幻如夢中，此處像是桃花源，讓他忘卻了苦痛和喧鬧，只有心中一股暖流緩緩流動，難道這就是希望。於然向熱情的村民們訴說著自己的來歷，我是向著希望的方向來的，於然如是說。村民們感嘆着於然的多舛命運，紛紛微笑安慰。其中，一位自稱姓李的女子獻上一杯千年陳釀，似乎對於然的來歷很感興趣，邀請於然入閨房秉燭夜談，於然欣然而往。

　　記得於然當初講到這裡的時候，臉色祥和，帶着微笑，一臉迷戀的樣子。我心裡恰似激起千層浪。

　　那一晚，於然和李姓女子相對而坐，談起此生，蒼然淚下，如同波濤滾滾，宣洩了一心愁緒，任那女子軟語相慰。相談甚歡，破曉時分，於然就要離去，女子依依不捨，送出村口。

　　後來於然對我說，那一晚他最為快樂，他說從未有人像她一樣傾聽自己心底的苦悶。

　　於然走出村口，心裡有無數小魚歡躍着。他是幸福的，他想

　　如果故事就這樣結束，還算得上美好，至少於然心裡此刻充滿希望和快樂。可是偏偏不，命運總喜歡捉弄你一下。

　　於然自從那一晚之後，腦海中時時浮現李姓女子清郁的那一汪雙眼，想起與他對望之時，整個人陷入一種清涼泌骨的意境。這樣一來，心中不免萌生情愫。久而久之，相思成災。於然就去找她，可是，偏偏踏破千萬座山頭，也沒有找到那一片村落。於然幾乎成了淚人

　　故事就這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於然向服務生揮了揮手，添了一壺茶。“我走了，就算天涯海角，至少那天晚上，我看見了那一抹希望，”於然深吸一口煙，冷不丁的對我說。我看見了他眼裡的那一絲堅毅。

　　天黑了，我走出茶館，目送於然走入茫茫人海，走入沉沉暮靄。願他，找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