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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

手機:M版  分類:寫人散文  編輯:小景

  這幾天我老往父親那兒跑,幾乎每天必去,一是怕老人家寂寞,讓他看到我回家了高興高興;二是他剛搬進一套新房子,怕他興奮過度,七十四歲的老頭兒,又有高血壓,我非常害怕他生病,更怕失去他。母親去世十四年了,他一直一個人住着,我知道他心裡一直思念着母親。因為母親善良、文靜、知書達理、賢良聰慧,是一個很受人愛戴,也受人尊敬的女性。父母感情很好,相濡以沫幾十年,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沒見他們拌過嘴、紅過臉。母親生病六年,直到生命終結,父親一直陪伴左右,無怨無悔照顧着她,從未離開過。我們家我最小,上面有四大金剛,他們和父親一樣對我呵護有加,也很孝順老人。兄妹五人是父親最大的驕傲,和別人說起我們他就眉飛色舞,也只有我一個人喊父親是喊爸爸的,哥哥們都叫父親‘牙牙’,也許我出生的時候,我們這裡正好流行叫父親為爸爸吧,或許又是父親多傾注的一份愛,因為我是他最盼望的嬌嬌,是他掌上的珍寶,叫起爸爸來還比較洋氣,所以才教我喊爸爸的。我們這裡方言都叫父親為‘牙牙’,祖祖輩輩都這樣叫着。

  父親的生命是爺爺奶奶給的,同時也是在一個即將掩埋的破箱子里撿回來的。奶奶生下十六個孩子,可命運作弄,活下來的只有大伯父和父親,可謂首尾相應,其餘一個一個都被病魔夭折,每失去一個,奶奶便會死去活來一次。大伯父和父親儼如父子兄弟,也去世三十幾年了。父親和他的孿生哥哥快兩歲的時候,生了一場病,舊中國的醫療衛生條件相形於現在科技發達的新中國來說,一個小小的病種都有可能會奪去幼小的生命,有錢卻不知到哪裡就醫,父親和那孿生哥哥都病得奄奄一息,停止了生命特徵。爺爺和奶奶把他們裝進一個臨時釘的破木箱,準備封蓋去掩埋時,發現爸爸的小手動了一下,奶奶才停止欲絕的哭泣,將父親焐在懷裡,滴血的疼痛總算有些釋緩。父親的生命力很頑強,昏迷兩天終於醒了,打那以後父親一直健健康康地活着。

  爺爺很愛父親,父親十四歲那年,由於一些原因,爺爺就把母親從鄉下接到我們出生的白馬小鎮,接到我們楊家,父母訂的娃娃親。父親十七歲那年,爺爺就給他們完了婚。可我大哥快要出生的時候,爺爺突然得病故去,家庭的重擔就落在父親只有十八歲的還不是很堅硬的肩膀上。儘管我們家還有個大伯父,儘管我的大伯父已成古人,可我還是想說說他。大伯父當時在我們鎮上,是一個出了名的紈絝子,嫖賭逍遙,不務正業,真是‘一娘生九子,九子九條心,’與父親的善良、正直形成鮮明的比照,我們家家道的敗落就拜大伯父所賜,大賭錢財,玩女人,還總是欺負比他小快三十歲的弟弟,父親手臂上一個碗大的疤痕,正是他一碗劈來的。我們家當時在鎮上還算是有錢人家吧,聽父親說,大伯父一次就從家裡偷了八根金條,跑到長沙輸了個精光,現金還不知道多少。回到家裡便找他在外面的女人生的兒子撒氣,把他綁在樹上,手提一把殺豬的屠刀,揚言他是掃把星,要取他性命,還是父親解的圍。父親手臂上的疤痕也是那次留下的。

  我的大伯母是一個很老實、很少言語的人,面對大伯父的冷漠、放蕩最後無法忍受,索性帶着那個被伯父抱回家的孩子到鄉下住着,〔伯父伯母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都比父親大一點點,應該是一兩歲的年齡距離吧,都已出嫁,那個兒子與父親同年,在鄉下成的家〕因為她害怕這個年僅幾歲的、不在媽媽身邊的可憐孩子在他父親身邊遭罪,伯母的心胸有這麼寬廣,容得下伯父在外面女人所生的孩子,並且還照顧着他,真不愧中國傳統一個偉大而無奈的女性!大伯父一如既往地過着他的放蕩生活,不理家事,有錢大賭、無錢小賭,已成嗜好。爺爺不在,奶奶便成了他索取錢財的對象,殺豬的屠刀變成了他掠奪的利器,不給錢就拿刀威脅,奶奶怕傷及他人,只好依着。就這樣家裡的經濟每況日下,漸漸日不敷出。

  家裡看不到炊裊之煙,父親知道再不可心存幻想,依賴、指望他不可救藥的哥哥,勇敢地挑起了家裡的大梁。他身上好像繼承了祖輩們的優點,天生是塊做生意的料,因怕奶奶擔心,瞞着奶奶在外面借下一百斤穀子,我們家以後的生活有了起色,也就是憑着這擔稻穀和父親的堅韌不拔的毅力換來的。當時借這擔穀子父親擔著很大的風險,萬一賠了的話,對我們家又是一個災難。父親將借的這擔穀子寄放在他的朋友家,然後回到家裡和奶奶、母親說:‘朋友要邀我出去找事做,家裡這個樣子,我必須去掙錢養家’。父親其實是要用他借的這擔穀子到益陽去兌些日用品回來做生意,我們小鎮當時日用品緊俏,父親真的看準了商機。父親很節儉,捨不得亂花錢,他請他的朋友作伴,和他一起挑着這擔救命的稻穀,一步一步走路到的益陽,就是為了省下一點點船費。從我們小鎮坐船到益陽,早上六點出發,要到晚上八點左右才可到達,那時沒有汽車,船是我們這裡唯一的交通工具。十幾個小時的船程,對於父親挑着一擔稻穀步行,是個什麼樣的概念啊!需要何等的決心和毅力,當時的路不像現在的泊油、水泥大馬路,泥巴路上到處坑坑窪窪,可想而知當時我父親的顛簸和艱辛。其實,坐船要不了幾個錢,和着大伯父豪賭一擲千金的氣勢,這算得了什麼啊!看來,爸爸真的成了一個男人,能擔當、能吃苦的真正的大男人!那時他才十九歲。

  父親很善言辭,辦事果敢,胸懷寬廣,是一個干大事的人。自從父親開始做起生意,家裡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借來的稻穀不多久也還上了,當時的日用品在當地供不應求,由於父親的勤勞、精練,後來生意越做越大,有些遠處的商販還到我們家進貨。所以,以後每一年的春節還和我們家原來沒敗落時一樣,門前掛起又高又紅又大的燈籠,還有五顏六色的走馬燈,昭顯我們家在小鎮的再次輝煌。日子就這樣紅紅火火的過着,不久,我的二哥三哥也陸續來到這個世界,父親不但養着我們一家,還養着、照顧着開始多病的大伯父及在鄉下躲着他的老婆孩子。由於家裡闊籿了,父親還接濟着鎮上一家最困難的人家,送些糧油什麼的,雇他家人到我家幫工,給他的工錢也最多。到現在那家人還念念不忘父親的恩德,逢年過節都要來看望他老人家。我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有情有義、重手足同胞情、且心懷善良的男人。

  由於父親事業上的成功,加之他為人正直,友善和樂助好施的秉性,在我們白馬小鎮很受人尊敬和信賴,並樹立了一定的威望。我的祖父是一個京劇愛好者,吹拉彈唱樣樣懂,父親從小耳濡目染也愛上了我國的國粹。父親的嗓音很好,加上唱得字正腔圓,氣勢非同一般,《沙家浜》是他最拿手的,鎮上自組的京劇團,每逢開演都請我父親客串演出。還有我們鎮傳統的賽龍舟及過年的花會比賽都少不了我父親的支持和組織。直到如今,到了過年的花會,鎮上的老人仍專程接我父親回老家出謀劃策……

  人怕出名豬怕壯,木秀於林風必摧,一個人如果過於優秀,總會遭致某些人的嫉恨,一旦有時機,他們就會無端的去迫害、去攻擊。好的光景並不很長,我父親的那份成功,在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中招來了不小的災禍。當時中國大地,《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歌曲四海傳唱,歌聲響徹雲霄!像我們家這樣靠自己的勤勞和智慧發家的商行,自然成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那個年代,最嫉恨父親的是他本家的一個堂姐,很要強的一個女人,無論什麼事都想走在父親的前面,而每次的結果都遠不及於父親,因此十分懊惱。她順勢藉著文化大革命的“東風”對我們家進行了一場大掃蕩。這次行動是歷史性原因和她個人狹隘思想的完美結合,因為她有章可循。我家被洗劫一空,沒收了全部的錢財貨物,就連牆壁上的四幅古字畫都不翼而飛,家裡一片狼藉。我們家一眨眼的功夫又從天堂掉進了地獄。父親沒有抗爭,因為抗爭的後果會給家裡帶來更大的災難。父親就這樣撐開他堅實的臂膀為我們遮風擋雨,給家人換來一份難得的寧靜。文革中父親還專場批鬥了數次,每次批鬥會,父親的脖子上都掛着一塊“批判大資本家楊xx”的長方形牌子,碗口大的字,距離很遠的人都能看清,會後便是押街遊行,以示專政的徹底性。父親堅強的意志一次又一次承受這對他人格和精神的摧殘,從來沒有倒下和絕望過……

  文革的浩劫比起我祖父在世時的那次土改運動還慘,土改時期只沒收了祖上的田產,家裡還有些錢財,可這次運動讓我們家四壁徒空、粒米無存,父親的頭上還扣上了大資本家的帽子,加上母親土改時的富農成份,我們兄妹五人就是資本家和富農的狗崽子。可父親當時顧不上運動對我們家的打擊,因為四哥得的一場怪病讓他憂心重重,四哥滿身潰爛流膿,可謂體無完膚,呼吸都很困難,生命危在旦夕,家裡被洗劫一空,根本沒錢給四哥醫治,父親在無奈之下,心疼的背着四哥,又是徒步,一路沿途乞討些錢糧到益陽求治。父親對我們的愛,就像山和海一般的博大!同時他的愛充滿着心酸也充滿着艱辛!

  那時,人們象躲瘟疫一樣躲着我們,害怕一沾上我們,他們就會被染上瘟疫,更不用說父親還能像上次一樣,能幸運的借到一百斤稻穀了。為了解決溫飽的危機,父親毅然不顧昨天還是紳士、還是個商行老闆的顏面,去到一個離我們小鎮十幾里地遠的地方,干起了泥瓦匠,邊學邊干,拿些微薄的工錢回家糊口,每天都是天不亮就步行出發,趁着月夜星辰回家。這段日子母親也沒閑着,為了減輕父親的壓力,背着父親在沒人認識他的鄉下討起了白乾米,什麼是白乾米呢?簡而言之就是一種為小孩驅邪、怯病的米,這種米必須去討,給小孩吃了才會有效,這個實際上是我們地方上一種迷信的說法。母親也還聰明,討白乾米是一個很體面的借辭,既給自己掙了面子,也討到了更多的米,別人看到是討白乾米的,以為是我們家裡有重病的孩子,這樣同情的援手會更多,討得的米也就會更多。母親的乞討,既是為了我們,更是對父親一種默默的、無言的心疼和愛。在這艱難的歲月,母親給了父親最大的支持和安慰,一路上有母親在患難中的陪伴,父親更加有了在逆境中走下去的勇氣。他把所有的辛酸、所有的憋屈、所有的磨難吞進肚子,從沒說過苦和累,常言道能屈能伸是大丈夫所為,父親做到了這點。我的父親就這樣從一個殷實家庭徒然破敗的變故中堅強的走過來,忍辱負重、含辛茹苦的度過人生那段最艱辛的日子。

  隨着時光的流逝,父親的泥瓦匠活越干越漂亮,技術日趨精湛。人們運動中的激昂情緒也漸漸消退,很少有人還和以前一樣躲瘟疫般的躲着我們。當然,他們的骨子裡根本沒有把父親當壞人看待過,只是時事難料,不得已而為之。父親對此很是理解,以一顆包容並且感激的心,接納着久違的親友及他們對我們家的關懷。記得我們一個小小的集鎮有好幾個以社命名的單位,搬運社、縫紉社、木業社、鐵業社、篾業社,後來還組建了一個基建隊,有了這些單位,除了老幼,幾乎每人都有工作可做,由於技術力量的缺乏,有一技之長的更是招工的對象。當時,基建隊的隊長,是一個為人很正派的地地道道的貧下中農,早年就和父親有些交情,對我們家的境況和遭遇非常同情,由於父親的技術在當地極為精湛,加之運動的戰鼓沒以前緊密,他好心的解艱難之中的父親進了白馬基建隊,就這樣大資本家的父親“堂而皇之”的進了無產階級的隊伍,革委會當時也無人問津。這讓父親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父親的技術,招來很多為生計而求學的後生,除了附近,還有長沙、望城的人前來登門拜師學手藝,因為那個時代就是靠手藝吃飯的時代。據父親說,當時找他學徒的後生幾乎踩破門檻,家裡又恢復到昔日的人氣,得意的父親,臉上多了幾許開心的笑容。父親帶着母親和他的徒弟們跟隨基建隊四處闖蕩,打造出一片天下,當時成為我們岳陽地區一支有名的基建隊。現在的長沙、汨羅、岳陽至今還留有父親當年的足跡,只是有些陳舊,畢竟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築。每每看到那些建築,他便會無限風光的說:‘那是我當年帶着人建起來的。’父親無論輾轉到哪個地方,一直把我帶在身邊細心的呵護着、如捧着珍寶一樣的疼愛着。所攢下的錢,除了生活開支、給我買些好看的衣服和好吃的東西,其餘的都給在家照料哥哥和伯父的奶奶寄去,以補家用。

  自從父親到了基建隊,家裡的生活大有改觀,大伯父和奶奶在同一年先後在文革的尾聲中離世。四人幫粉碎后,我父親所受的冤屈終於得以平反昭雪,他徹底的痛痛快快的大醉了一次,宣洩着歡快的心情。隨着基建隊實力的強大,在改革的大潮中,父親的單位改名為白馬建築公司。靠着實力、靠着技術,公司有了十來個建築工地,從此,父親一直在工地來回奔波,掌管着公司的賬目錢財,用句時髦的話,就是財務總監吧。父親以後的人生再也沒有風風雨雨,平平淡淡的、知足的過着日子。母親病世后,父親一直一個人住着,他說他從沒孤單過,十四年如一日,每天把他所想的事和所做的事,對着母親的大相片自言自語的傾訴,讓母親分享他的快樂,感知他的思念,父親對母親的這份執着,感動着身邊所有的人……

  由於時代的變遷,父親經歷了太多的磨難,面對大起大落彈指間的沉浮,父親就像一塊撼之不動的磐石,堅強的站在風口浪尖。他教會我們處世做人,教會我們笑看人生的彎曲、教會我們在逆境中拼搏!父親,您和許許多多的父親一樣,用坎坷的經歷詮釋着完美的人生,用完美的人生詮釋着不凡的精神,但願您是一棵不老的松,儘管這是個奢侈的願望,儘管七十四歲的您依然還會老去,但是您的胸懷和品德、您的堅強和執着永遠是我們人生路上一盞不息的明燈,我們秉承着您,永遠都不會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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