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內心的力量

　　這個城市的夏天，夜晚沒有一丁點兒風，仍是一如既往的異常悶熱。

　　已經有好幾天沒下過雨了，連一點退涼的跡象都沒有，小娟獨自一人呆在家裡，望了望牆上的時間，唉，都晚上9點了。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遠處霓虹燈閃爍着的亮光似乎也帶着一團火熱融入她的身體，連送過來的絲絲微風都帶着一縷暖氣。太熱了，風扇好像不起作用。她剛想轉身時，感覺到下腹部又疼痛起來，心如千刀萬剮般刺痛，身如鼠蟻蛇蠍般折疼，任由淚，一滴一滴地把心滴穿……這是怎麼了？已經連續三天了，她的額頭已經出汗了，大顆的汗珠從臉頰滾落下來。

　　她捂着腹部，拖着疼痛的腳步挪到沙發前斜躺下來，痛苦的表情掛在她的臉上，兩眼獃獃地望着天花板。

　　“我這是怎麼了？”她自言自語地，她明顯地感到今晚的疼痛來得快、來得猛，比前兩天厲害多了。願來以為吃些止痛的藥物就行了，看來真的不行啊，還是上醫院去看看吧！

　　一個人在家裡，再沒有其他的人了，空曠的房間里孤獨湧進了她的內心，此時她有一種凄涼的感覺，也夾雜着一種內心的渴望，今晚是沒有人幫她的了。還是得自己去呢，她給她的丈夫打了電話，他一直都忙還在外地不能回來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她掙扎着努力站起來，踉踉蹌蹌地朝門口挪去，從四樓到底樓，用了多長的時間她記不得了，只感覺到同樣的路時間比以往長多了。疼痛在加劇侵蝕她的身體，她必須儘快地趕到醫院。路邊上她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緊咬着牙關忍受着劇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師傅，到醫院”。她很少到醫院，一般的小病小災算不了什麼，她都是吃點葯就挺過去了，在她的印象中到醫院這麼大的事還是第一次呢！

　　醫院離她家不遠，十分鐘就到了，但她好像感到這段時間太長了。

　　她靜靜地捂着腹部獃獃地站在醫院的大廳，不知道該怎麼辦。眼瞧着匆忙來來往往的人們，有的面帶痛苦和她一樣，有的焦慮不安，有的被親屬攙扶着，那排着的長隊顯示了這裡的忙碌氣氛，空氣中夾帶着濃濃的藥水味，這使她很不舒服。她挪到過道上的一間醫生辦公室，白色的大掛、慈善的雙目使她看到了依靠。她坐下來斷斷續續地述說著……

　　隨之而來的是快速的檢查和B超……她拖着沉重的腳步緩慢獨自來往穿梭着。

　　病情緊急，必須立刻準備手術。

　　她已經是一身的疲倦了，夾帶着些許的汗水濕透了她的衣服，捂着疼痛部位彎着腰一個人坐在過道的凳子上等待着。不時地朝醫生辦公室望望，看着忙碌的醫生對着片子指指點點時的凝重的表情，她感覺到了這次病的嚴重性；她看到被親人攙扶着的病人從她的面前走過，她也不時地朝門口望望，期盼着她的丈夫她的親人能夠在此時出現，一次次的回望換回的都是失望啊！她不怨他，他是一個沉默寡言、不善表達的人，常年在外也不容易，他忙，這個家是他的肩膀在支撐着，儘管她時常感覺到他對她關心不多，此時她還是渴望着他的出現，能夠給她帶來驚喜。

　　她聽到了醫生對她的診斷，但她一點都沒有緊張，自始自終她都是個堅強的女人，之後她被推到了手術室。

　　兩個多小時后，她被推出了手術室送到了重症監護室。

　　液體一滴滴地緩緩流入她的軀體，殺滅她身體里的病菌，激發著她生命的潛能。她躺在病床上睜開疲憊的雙眼掃視了一下四周，都是白色---這個陌生的環境，門窗都是緊閉着的。她掃視了一下窗外，看到了窗外的那雙遲到的眼睛，充滿了淚水，也充滿了憂慮、擔心，她讀懂了那雙眼睛還帶着隱隱約約的一點悔恨。他多麼想能在她的身邊，將她難忍的疼痛如此地分擔，撫慰她細長的的秀髮，緊緊地握緊她顫抖的雙手，將虛弱的她擁於懷里。她驚喜地對他笑了笑，張了張嘴說“沒事了”，她知道他是聽不到的，但還是小聲說了。他透過窗戶看着她的嘴，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中向她射來一縷關切和愛憐的目光。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他的電話，原來爽朗的聲音此刻有氣無力的傳入他的耳朵，“你怎麼了？”他輕聲問道。“沒什麼，就是一個小手術啊！”她笑了笑，秀美的臉上洋溢着一陣羞澀，“都是因為你，還好都過去了。”瞬間他知道了她因為什麼手術，他後悔啊！

　　她恢復得很好，一個多星期後，就轉入了普通病房。後來她問他“你知道我手術時，是怎麼想的啊？”他囁囁地笨笨吶吶說“我也不知道，想都不敢想了，”她看着他的一副憨厚樣，笑笑說“傻不拉幾的”。

　　半個月後，她出院回到了家中休養。

　　她和他是夫妻，感情很好，她叫小娟。

　　天氣一如既往的熱，金晃晃的陽光烘烤在大地上，地上升起一陣陣的熱浪。

　　這個城市的街道上，汽車來來往往的穿梭着，但都是遵循着一定的秩序的。

　　路上的行人過往匆匆，在陽光下揮灑着他們的汗水，走到樹子的蔭涼處，腳步才適時地放緩一下，停歇幾分鐘后又匆忙地趕路了。

　　下午小娟和他剛走出醫院的大門，一股股的熱浪毫無顧忌地向他們撲來，他左手提着出院時要帶走的物品，右手小心地攙扶着小娟的胳膊，前額已經冒出了汗。他們相扶着朝外走去，在人行道上的一棵大樹下他們張望着站立了十多分鐘，他跑下街道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他們坐上車后告訴了司機朝家的方向駛去。

　　十多分鐘的時間他們已經回到了那個小區的門口。

　　小區依然是原來的那個面貌，沒有絲毫的改變，不大的地壩中央有一棵大樹矗立在那兒，頂受着烈日的暴晒。

　　他們微笑着和過往的鄰居打着招呼，慢慢地向單元門口走去。

　　他攙扶着她緩慢地上樓去，在五樓的家門口，小娟望着緊閉的房門，雖然離家不長，而她有一種離家很久久違了的感覺，她扶着牆順勢靠在牆上等候他去開門。他彎腰將醫院裡帶回的東西放在地上，掏出一串鑰匙開了門。小娟看到他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打濕了，心中自然升起了一陣感動，想要對他說些什麼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唉，十多天的住院也難為他了，白天他就得很早起來到外地上班，下午下班后又到醫院去守候照顧她，他從來就沒有說過或表現出過不耐煩的神情。他將她輕輕地扶進家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之後又出門將地上的東西提到屋內呼出了一口氣，好像完成了一項他應該完成的重大任務。

　　屋內他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坐到她的左邊，默默地看着她的臉沒有說話。小娟也回應着他的眼光，一時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幹嘛老看我，不認識我了啊？”小娟面帶着微笑，臉上頓時起了一層紅暈，擺弄着她的襯衣的衣角說“孩子該放學了吧”。

　　是啊，這段時間，她生病住院，孩子放學後到醫院去看過她幾次，她也沒有仔細地看過孩子，也沒有過問他的功課怎麼樣了，晚上他又要回家陪孩子。她的心裡湧起了一種內疚，她想馬上看看孩子。

　　他聽到了小娟的話，還是沒出聲，只是愣愣地望着她泛起紅暈的秀美的面龐，隱隱藏匿有一種憔悴甚至那是一種難忍的折磨的痕迹還是顯現了出來。這種感覺在他的心裡使他生出了一種心痛，在他的內心裡，他希望在最初的開始那種她忍受的痛苦能夠由他代替該多好。

　　“她受苦了，”他的內心起了波浪，水霧迷濛了他的眼眶。“她又是堅強的，什麼樣的苦難也不能欺凌她。”他不由得喃喃自語，聲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你在喃喃地說什麼啊，傻楞楞地看着別人。”小娟環顧四周后望了他一眼忍不住向他問道。“我有什麼好看的？”

　　他傻傻地笑笑，他害怕她看見了他眼裡將要湧出的淚光，順手抹了下眼睛，埋下頭拍了拍灰色褲子。

　　“開始時我應該陪你去的，”他小聲低吟。

　　“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小娟揚聲回答着他的話，又恢復了她原來爽朗的語調。似在勸慰，又像在對自己說一樣，瞬間她的眉頭緊皺了一下，是她的大聲說話拉動了她的傷口。

　　他緊張地站起來，走到她的右邊扶着她的肩膀，“怎麼了？怎麼了？”他着急地、驚慌地問道。

　　“沒什麼，傷口痛了一下，”看着他着急的神態，她微笑着答道。

　　“時間不早了，孩子該放學了吧，”小娟看着眼前這個不善言詞的男人，瞪了他一眼輕柔地自語道。

　　“哦，”他明白了她的話，朝右邊的廚房跑去。廚房裡不時地響起了叮叮噹噹的聲音。

　　他們的孩子回來了，進門后發現媽媽在家，高興地將書包向沙發上一扔，跑過去抱着媽媽的脖頸親熱地大聲叫道：“媽媽，”禁不住地眼淚直往下掉哭着喊道。他十二歲了，剛上初一，虎頭虎腦地像個小夥子，是個懂事、頑皮的孩子。

　　最初小娟住院時，他隱隱約約聽人說很嚴重治療不及時會……，他不敢想只是大聲哭着鬧着要去找媽媽，他怕，他怕失去媽媽啊。幼小稚嫩的心靈在這段時間承受了如此的重壓，夜裡他也總睡不着，總想着媽媽今天怎麼樣了，會好點嗎？每天他在心裡都祝福着“媽媽啊！快點好起來。”

　　小娟聽到孩子的哭聲，孩子的哭喊勾起了她的往事禁不住地淚如雨下，哽噎着輕輕地撫摸著兒子的頭，哭泣着說“兒子乖，不哭了，不哭了......”。

　　天色暗下來了，窗外這個城市遠遠近近的燈光先後亮了起來。華燈初上，點亮了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風起時，吹搖着路邊黃桷樹的樹葉，燈光透過樹葉的影子在地上歡快地搖曳着，像在向來往的行人致敬。

　　這是個愉悅的夜晚，一家三口人忍受住了病痛的折磨在相隔十多天後有了一次溫馨的團聚的晚餐。

　　在這個寧靜的夜晚，沒有一絲兒嘈雜的聲響。他和孩子都早早地去睡了，不久他們順暢的鼾聲從卧室內傳導出來吹進她的耳，就像是一首輕輕流暢的音樂在空中舞動。小娟安靜地聆聽着這美妙的樂音，她的內心感到了一點愜意和幸福。

　　屋內異常地熱，她不能忍受風的侵襲，沒有開風扇和空調。這個盛夏季節里，不能享受那清爽的涼風驅趕走酷熱也是件痛苦遺撼的事，她沒有選擇。小娟站在窗前，她沒有開窗忍受着屋內的悶熱隔着玻璃凝視着外面的世界，這個世界依然如故，並沒有因為她短暫的離開有任何的改變，多了的只是她忍受了那有別於平常的劇烈的痛苦。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今晚她的人又回到了家這個熟悉的環境，心就有了家的歸屬感。

　　夜依然是寧靜的，空氣中飄浮着一縷遠處傳來的音樂聲打破了夜的平靜。時有時無，抑揚頓挫，悠揚婉轉。小娟靜靜地聆聽這夜的歌聲，音高時似在向誰傾訴，音低時又像在喃喃細語。她沉浸在悠揚的旋律中，身心輕鬆了，獨自享受這夜的美妙的音樂。

　　然而一絲憂慮在她的腦海中沒有停留地閃過，那只是一種念頭。時間很短不容她有思考的餘地，她不明白此時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念頭，她知道她是愛他的，從相遇相識到如今，她從沒有產生過這樣的念頭。她想到了她住院的情形，“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這個念想困擾着她，她說不清楚，只有自言自語地質問自己。

　　時間如流水一樣，悄無聲息地緩緩流過了每一天。

　　小娟的生活又回復到從前的狀態。只不過在這悶熱的夏天，她只能一個人在家裡，不能享受那清涼的風，也不能隨意地到外面去，只會一個人呆在家裡。她環顧一下四周，屋內很靜什麼也沒改變，這個家空蕩蕩的。她的內心燃起了一陣寂寞，那是一種孤獨，一種想來就令她害怕的孤獨。

　　每當她有了這種感覺的時候，她通常會坐在窗前或到樓下院子里的長凳上，靜靜地思索，找尋這種感覺的原因。然而，每次都是一樣的結果，找不到、終究是找不到啊。

　　“靜下就行了，”她手托着右臉頰，自言自語地。沒有人來安慰她，也沒有人能排解她的這種心事，直到她內心平靜下來她才會轉身離開，思想中閃過的那一絲憂慮始終困擾着她。

　　那次手術后距現在已經二十多天了，時常她都一個人在家裡，什麼都得自己動手。屋內簡直就是個蒸籠，她不停地擦着汗，汗水仍流經她的身體，浸泡着傷口使她的傷口感染了。

　　“今天又得去打點滴了，”她有些懊悔，撫了下她的長發，拿起挎包準備着出門。

　　她走過小區附近的公園門口，涼爽輕柔的風拂過她的面頰，輕輕地撩動着她的秀髮，短暫的清涼浸入她的心底，她沉浸在這愜意的柔和中。她的腳步很急，她得抓緊時間，中午兒子放學要回家，她不能耽誤。

　　在那家醫院的門診室內，很多的病人在那裡，醫生護士來回地忙碌着。小娟靜靜地躺在床上，掃視了一下潔白的四周后微閉着眼，那個網上的遇見在她的腦海中閃過。

　　她和那個自稱叫“海”的是在去年底認識。一個笑臉，一聲問候在她孤獨的心裡使她有了一種親切，甚至是一種蔚藉，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心態。之後他們開始了交談，後來又有了交往。

　　她只知道“海”離她很遠，在西部的一個小城裡，和她年齡差不多大，幹練、健談、會體貼理解人，這是她的感覺。每當她在煩悶時向他傾訴內心的心事和生活中的困惑時，她都能得到他的解答。他的出現像是冥冥中的一次機緣，解除了她暫時的寂寞，緩解了她困擾的心情。那段時間裡，她沉淪在和“海”的交往中，有了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這種感覺困擾着她，她時時地處於矛盾之中不能自拔。

　　在她生病期間，她甚至有了一種讓“海”來看望她的念頭，就在今天她獨自一個人在這裡，這個念頭也時時浮現在她的腦海中。然而她又覺得這不可能的，萍水相逢，“海”能來嗎？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她的奢望不高，只是能聽到“海”的一句祝福、一聲安慰也就夠了。

　　這個願望在她住院時她得到了滿足。那天那一刻，她微弱的音調傳入“海”的耳中，“我病了，在重症監護室，”聲音是那麼的低，那麼的柔弱，甚至在她看來還帶着一種凄涼，她在等待着“海”的回應。

　　“你病了，不要緊吧？”極短的沉默后那個聲音急快的傳來，她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語調中潛伏着一種緊張和不安的情緒在漫延開來，夾雜着一份驚訝。那種語調和情緒於她來說，甚至說那是一種默契她能體會得到。

　　平靜的心湖湧起了一陣陣漣漪，從中心散開來，那時她覺得她是幸福和快樂的，能聽到了他的聲音已經足夠了......

　　“輸完了，”她沒有留意到護士的到來，這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思緒把她拉回到現實中來。她起身，右手緊按着針頭抽出的部位，左手手背滲出了一滴血。她獃獃地坐在那裡，似乎仍沉浸在如夢如痴的那次對話中。

　　下午，孩子上學去了。

　　小娟如從前一樣端坐在窗前，那次記憶隱藏在她的心中斷斷續續地顯現。像是一種溫暖，似乎更是一種寄託，她說不清到底是什麼。

　　她的腦海中不時地交替着出現他和“海”的映像，這樣的一種情愫深深地折磨着她。她是一個內心堅強、秀美的女人，也是一個稱職的家庭婦女，這種交替出現的映像在她生病前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只是她的丈夫---他常期在外奔波勞累，很少能顧上這個家，也很少能說那些她需要的體貼的話語。就是他在家時也常常地說累，他們之間交流得太少太少了，難道他不知道“女人是需要陪的”這句話嗎？而“海”呢，在她內心寂寞煩躁時常能給她帶來安慰，但是這種虛擬的安慰瞬時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海”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他們終沒有見過面，她只是從隻言片語的交談來感覺。

　　這種情愫時時地出現，使她感到了一種羞愧，繼而又產生了一種卑劣的心情影響着她。

　　“我該怎麼辦呢？”小娟俯視着窗外，看着那大街上來往的車輛穿梭、行人匆匆的腳步和風吹樹枝的葉子搖擺，她在心裡想，“是該了斷的時候了。”

　　丈夫的身影佔據了她的內心。她憶起了在她生病時他在窗外那雙充滿淚水的關切的眼神，充滿了疲憊、憂慮、擔憂和不安，也帶有那種突如而來的萬分驚恐，在那生死攸關的那一刻，首先映入她思想她渴望見到的仍然是他啊！雖然他常年在外，夫妻之間也許他冷落了她，而她能感受到那種關切是愛，深沉的不善言語的愛。

　　還有她的初戀、她們的孩子……

　　她的心胸一下開闊起來，找到了那種困擾她的憂慮，她已經有了決定，已經有了解決它的辦法。

　　小娟的心緒從廣闊的天地間聚攏來，原本飄蕩的心在這一瞬又回歸到了一點。慢慢地她走到電腦前，找出了那個曾經消除她的寂寞、排解她煩惱的熟悉的頭像，輕微地點擊了一下。

　　夜深了，今晚的月亮真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