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水芙蓉

　　郭秀蓮八歲進的市體校游泳隊，今年已二十八歲，和她同一批的隊員中，不少都成了世界冠軍、全國冠軍。也有的去了其他領域發展，但她卻還在游泳隊。郭秀蓮現在當然不是隊員了，但她也不是教練，更不是領導，這些她還不夠水平，她只是在教練講課時，根據教練的指示，給小隊員們做示範動作，準確地說，她只是一個活的道具。可是這還是其次，體校把郭秀蓮留下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把她作為一個反面教材，她不在的時候，教練就會對小隊員們說：“給你們做示範的那位郭大姐，你們都看到了，她的泳姿很標準，身體條件也很好，和她一起進來的一些人，條件還沒她好，後來都成了世界冠軍、全國冠軍，而她卻怕苦怕累，不肯刻苦訓練，所以至今還一事無成。”凡是進了體校的孩子，誰願意今後像郭秀蓮一樣平庸？於是他們都以她為鑒，從而自覺地激勵自己刻苦訓練。

　　郭秀蓮當然也很清楚自己在游泳隊的地位和作用，也知道教練們說的那些話，但她從不計較，更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她在游泳隊待了二十年，除了在這一池碧水中撲騰，她想不出自己還能幹什麼事。由於她的隨和，小隊員們對她就不像對教練那樣敬畏，他們喊她郭大姐，有些心裡話反而都願意和她說，有些情緒也願意在她面前表現出來。

　　然而每個人一生中總會有幾次機會的。這天，體校來了幾位省體育局的專家和領導。往常省體育局的人來，找的當然都是體校的領導和幾位資深教練，而絕不會去找像郭秀蓮這樣的一般工作人員。可是今天有一位年輕的女領導卻點名要見郭秀蓮。當郭秀蓮疑惑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那位女領導就興奮地叫了起來：“秀蓮，我是紅英，你怎麼不認識我了？”郭秀蓮定睛一看，原來是吳紅英。吳紅英當初是和郭秀蓮一起進的體校，兩人又住的是同一間寢室，在她們十四歲時，吳紅英被選拔進了省游泳隊，後來就成了世界冠軍。郭秀蓮說：“你怎麼會來這裡？”

　　吳紅英說：“我退役了，現在省體育局工作。你呢？在負責哪一方面的工作？”

　　郭秀蓮說：“我的工作是協助教練員，給小隊員們做做示範動作。”

　　吳紅英說：“噢，原來是這樣，這也太委屈你了，我一定想辦法給你換個環境。”其實現在吳紅英已經是省體育局的副局長，要幫郭秀蓮換個工作並不困難。郭秀蓮卻以為吳紅英只是說說而已，並沒有放在心上。她知道省體育局的人來是要和領導們商量工作，寒暄了幾句就很自覺地迴避了。這以後吳紅英果然沒再來找她。

　　這一次吳紅英他們是來選才的。省體育局每隔一年都要來體校選拔幾名好的運動苗子，帶回省里培養，今後的世界冠軍、全國冠軍就是從這些人中間出來的。接下來的幾天就要進行選拔了。游泳隊參加選拔的這些孩子雖然都只有十二三歲，但全都有了四五年以上的泳齡，他們辛辛苦苦練了這麼些年，等的就是這幾天。他們的父母又何嘗不想自己的孩子今後出人頭地？因而這幾天大家都憋着一股勁要一顯身手。可是進省隊的名額是有限的，大家都知道，如果選上了，今後就有可能像吳紅英那樣成為世界冠軍，即使退役后也能當領導。可是如果沒選上，郭秀蓮就是現成的榜樣。她們兩人當初都是和他們一樣的學員，現在卻有了天壤之別。競爭是殘酷的，因而小隊員們之間的關係也緊張了起來，原先很好的朋友，這幾天也都不說話了，好像都變成了仇人似的。有一次，有個叫顧芸的小隊員在宿舍外的牆角邊拉住郭秀蓮說：“郭大姐，劉小雯太壞了，她居然對人說我爸爸向省里的教練送了禮，其實哪有這樣的事？她明明是在造謠嘛。”郭秀蓮聽了大吃一驚，顧芸和劉小雯是最要好的朋友，兩人平時出入都是成雙成對，好得像一個人似的，現在為了這有限的選拔名額，居然也搞得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

　　不久后，劉小雯又淚眼汪汪地對郭秀蓮說：“郭大姐，聽說顧芸對省里來選拔的教練說我偷過她的東西。她怎麼能這樣無中生有？真是太缺德了。”誰都知道，省隊選拔苗子在品行上也很注重，有劣跡的人是很難入選的。郭秀蓮的心揪緊了，對劉小雯說：“顧芸對省里的教練說你偷東西的話是你親耳聽到的嗎？”

　　劉小雯說：“那倒沒有，不過大家都在這麼說。”

　　郭秀蓮說：“傳言或許是真的，也或許不是真的。你和顧芸是最要好的姐妹，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你應該相信她不會這麼做的。”

　　劉小雯說：“我應該相信她嗎？”

　　郭秀蓮說：“至少不要隨便懷疑。你應該知道，選拔進省隊的機會雖然難得，但朋友之間的友誼也應該好好珍惜。”劉小雯聽了郭秀蓮的話后，情緒漸漸有了好轉。郭秀蓮又去做了顧芸的工作，兩個小隊員的對立情緒才開始有了一些緩解。這些並不是郭秀蓮份內的事，她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她又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件往事……

　　那一年郭秀蓮十三歲，和現在的劉小雯一樣大。在他們那一屆游泳隊里，她和吳紅英是女隊員中的尖子。可是那一次省隊來選拔卻只有兩個名額，一個男隊員，一個女隊員，這就意味着，她和吳紅英中只有一個人能夠入選。郭秀蓮本來是對那次充滿信心的，可是就在那幾天，她的腸胃出了毛病，一天要拉幾次肚子，搞得人無精打采，訓練也沒力氣了。教練得知后就陪她去了醫院，結果一檢查：一切正常。配了點葯回來，拉肚子總算止住了，可是沒等恢復過來，又開始舊病複發。教練原先是把郭秀蓮當作得意弟子的，也希望她能在選拔中表現優異，替體校爭光，現在見她老是這麼半死不活的，以為是在裝病，氣得罵道：“郭秀蓮，你這是怎麼搞的？竟然在這關鍵時刻掉鏈子，你既然怕苦怕累，當初就不該來體校。”

　　郭秀蓮也開始起了懷疑，她的腸胃一直都很好，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麼脆弱？她留了個心，終於在一天早上被她發現，吳紅英偷偷地在往她喝的牛奶里摻藥粉。郭秀蓮氣壞了，衝進去喊道：“好啊，怪不得我的腸胃一直都不見好，原來是你在作祟。我這就去報告教練。”吳紅英見郭秀蓮撞破了她做的手腳，臉色“刷”地變得蒼白如紙。郭秀蓮要是把這事報告給教練，她就什麼都完了。她一把拉住郭秀蓮，哭着說：“秀蓮，你就饒了我吧。我實在是太想去省隊了。我爸爸媽媽也都指望着我能早點獨立，減輕他們的負擔。”吳紅英和郭秀蓮不同，她來自農村，家裡條件也不太好，進了省游泳隊不僅食宿全包，還有津貼，確實能減輕他們家不少負擔。郭秀蓮這麼一想，心就軟了下來，她默默地替吳紅英拭去眼淚，答應她這件事不會和任何人提起。

　　吳紅英如願以償地被選拔到了省游泳隊，後來又成了世界冠軍。而郭秀蓮則被當作怕苦怕累的典型，成了體校學員的反面教材。為此，吳紅英對郭秀蓮非常感激，和她成了真正的朋友。現在劉小雯她們也遇到了幾乎同樣的問題，郭秀蓮覺得她應該幫助她們，畢竟成長的道路上有很多次機遇，正當的努力總會得到收穫，卻不能因此而敗壞了人品。

　　吳紅英給郭秀蓮打來電話，說已經給她在體育局找好了工作，是局裡的機要員，這工作既輕鬆又體面，是很多人都垂涎的，很明顯這是她對郭秀蓮的報答。可是郭秀蓮卻婉言拒絕了。她覺得那些小隊員們還需要她，她應該繼續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