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逃跑的老師

　　王會成隱隱約約覺得身後有個人在若即若離地跟着他，心裡不禁打了個冷戰。他悄悄扭頭一看，只見那人正疾步跟上來。他慌忙捂住了口袋，加快腳步小跑起來。他這一跑不要緊，那人也緊跟着追上來。他只聽得急促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心下更是害怕，看前面有個小飯館還開着門，一頭闖進去。那人倒也沒敢跟進來，閃身躲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衚衕里。他看出那人對他還不死心，也不敢一時就出去，叫了兩個小菜兒，裝模作樣地吃起來，心裡着急地打着主意。

　　今天晚上，他找城管隊的劉隊長去送禮。前些天，他租了一個破院子開辦學校，正在對那幾間房屋進行教室化改造，城管隊忽然找到他，說他的房子是違章建築，不讓他蓋了。他裝着幾千塊錢去送禮，沒想到只請了一桌飯，就把事情搞定了。剩下的幾千塊錢，還裝在他的口袋裡，可不想就這麼白白地便宜了那小子。但現在的問題是，他被賊盯上了，怎麼才能把這些錢安全地帶出去呢？他的目光在小飯館里掃了一遍，眼前一亮，馬上就有了主意。

　　趁着小服務員到后廚端菜的工夫，他慌忙把那包錢掏出來，藏到了牆上掛着的一幅風景畫的鏡框後面。這個地方可太隱蔽了，准沒人會想得到。他坐回到桌邊，不覺暗自笑了，心裡也踏實下來。正在這時，忽然聽到塑料門帘“咔噠”一聲響，他扭頭看去，卻不禁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慢慢站起身來，喃喃地問道：“怎麼是你們？”走進門來的，是一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那孩子名叫陳穎，是他學校的三年級學生。那漢子是陳穎的父親，名叫陳建德。陳穎看到他，怯怯地叫了一句“王老師”，陳建德拉着她老不客氣地坐到他對面，叫過服務員，添上兩副碗筷，他還要了一瓶啤酒，老不客氣地又吃又喝。王會成心裡沒了底兒，膽戰心驚地坐下來，問他：“你們，怎麼到了這裡？”

　　陳建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說：“要不是找你，我們吃飽了撐的要到這裡來？”一聽他這話，王會成更是心驚肉跳了：“你們來專為了找我？”陳建德還未說話，從門外又進來一個人，正是房東的兒子。他沖王會成撇了撇嘴，卻朝着陳建德伸出手來：“你認了人了，該給我錢了。”陳建德倒也爽快，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一層一層地打開，數出了三千塊，交到房東兒子的手裡。房東兒子接過錢，在手裡“啪啪”地甩了甩，嬉皮笑臉地說：“再有這好事兒，早點兒告訴我啊。”

　　他轉身正要走，王會成一把拽住了他，怒聲問他：“你幹嗎拿人家錢？”房東兒子笑嘻嘻地說：“這是他給我的獎金。”陳建德一揮手說：“讓人家走。你坐下。”王會成看到他的如刀目光，心裡抖了一抖，沒來由地怕了一怕。他聽話地坐下來，小聲問他：“你快告訴我，到底為啥給他發獎金？”

　　陳建德怒聲說：“還不是為了找你？你騙了我們那麼多錢，一轉身跑了，我們找不到你，只好四下里發了尋人啟事，答應人家誰能提供你的消息，就給獎金三千塊。這個錢，你得一分不少地還給我。跑，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王會成趁陳建德不注意，拔腿往外跑。跑到外面的小黑衚衕時還是被抓住，心裡一抖，忙問他：“大哥，你要帶我去哪兒呀？”

　　陳建德恨恨地說：“送你去蹲監獄。”

　　王會成身子一軟，癱軟在地，跟一攤泥一樣，提都提不起來。陳建德踢了他一腳，倒給氣樂了：“你小子有膽子騙，怎麼沒膽子蹲監獄啊？”王會成到底是個聰明人，小眼珠子一轉，即刻有了主意，忙着賠上笑臉：“大哥，咱商量商量吧。”陳建德笑着說：“你說吧，怎麼商量？”王會成一看可以商量，就來了精神：“大哥，我把你的錢都還給你，你就放了我吧。”

　　陳建德點點頭：“那好。我跟你去拿錢。”

　　王會成連忙帶着他趕回小飯館，想取出那幾千塊錢來，都給了他也就是了。但人家飯館一看沒了客人，已關了門，不論他怎麼敲，就是沒人應。王會成沒了辦法，只得帶着他們趕回學校。他進了自己租住的房間，伸手到褥子角里去摸。那裡有他藏着的幾千塊錢呢。但他摸了好一會兒，也沒摸到錢，一急，就掀開了褥子，把床板上面的鋪蓋都翻了一個遍，但分文沒有。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獃獃地自問：“怎麼會？我的錢呢？”陳建德又踢了他一腳：“你還想耍什麼花樣？不會說你的錢丟了吧？”王會成哭喪着臉說：“是丟了呀。你看，我一分錢都沒有啦。”陳建德狠狠地瞪着他說：“你不賠錢，就休想離開一步！”

　　說著，他就找來一根鏈子鎖，把王會成鎖到了暖氣管子上。他卻拉着女兒躺到床上，蓋上被子，呼呼大睡。不大一會兒，就聽到了他如雷的呼嚕聲。王會成給鎖在那裡，就那麼半蹲半靠着，不大一會兒，兩腿酸麻，胳膊也像被許多鋼針刺着，疼得要命。

　　這時，他看到陳穎悄悄爬起身來，從陳建德的衣袋裡摸出了鑰匙，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王會成身邊，給他打開了鎖，小聲說：“王老師，你快跑吧。”王會成愕然地看着她：“陳穎，你幹嗎要救我？”陳穎低下頭，小聲說：“王老師，同學們都盼着你回去，繼續給我們上課呢。”王會成心裡一抖，只見陳穎眼角兒上流出淚來。他輕聲安慰着她：“等老師辦完了手頭兒上的事，就回去教你們。”陳穎興奮地看着他：“真的嗎？”

　　他點點頭后就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來到大門口，一看陳建德沒追上來，他撒開了腳丫子，一路狂奔。

　　他剛跑到巷子口，卻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正是房東的兒子。他忙着讓過了他，轉身又要跑，卻被房東的兒子一把抓住了：“小子，想跑？走，咱去公安局！”王會成一愣：“幹嗎？”房東兒子冷冷一笑：“幹嗎？去掙獎金呀。抓到你這麼個大騙子，公安局肯定會給我獎勵。”王會成忙着說：“兄弟，咱商量商量。別送我去公安局，我想辦法給你籌點兒錢。”房東兒子一聽這話，可就樂了。

　　原來，這房東的兒子，名叫秦世勇，仗着他家房子多，就吃起了房租，成天跟一幫小地痞混在一處，吃喝嫖賭。這幾天他手頭背，輸得只差當褲子了，正好看到陳建德貼出了重金尋人啟事，他覺得王會成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他這才悄悄跟着他，給陳建德通風報信，領着他去辨認。他拿到那幾千塊錢的時候，就多了一個心眼兒，暗自琢磨：陳建德肯花這麼多錢來找他，那是為了什麼呢？他就躲在窗外偷聽，這才聽明白，原來王會成是個大騙子。他馬上趕回家去，把王會成的住處先搜了一個遍，果然又拿到了幾千塊錢。他正琢磨着該怎麼再弄點兒錢來，誰知又撞到了王會成，那真是天上掉餡餅啦。他拉着王會成鑽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衚衕，左拐右繞，到了一戶人家，敲着房門。

　　很快，裡面出來個女人，問清了是他，這才老大不情願地開了門，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嘟噥着說：“死鬼，這麼晚了，還來做啥子？”秦世勇湊到她耳邊說了句話，那女人就高興起來，忙着把他們兩個接進去。原來，那女人是個寡婦，跟他有一腿。秦世勇把王會成帶到一間屋裡，問他：“你啥時候能給我錢？”王會成告訴他，天亮以後才能給。秦世勇老大不客氣，找根繩子把他捆在了床樑上，惡狠狠地說：“你要敢騙我，我就把你交到公安手裡。”說著，他就摟着女人親熱去了。

　　王會成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心裡一陣難過。自己是個老師啊，原本是該站在講台上講課的，可現在，他竟淪落到讓一個小混混如此欺負的地步了。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忽然，他聽到後窗“咔嚓”一聲輕響，忙着轉過頭去，只見後窗慢慢地給推開了，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緊接着就是陳穎輕輕的問話聲：“王老師在嗎？”王會成忙着輕聲應道：“在。你快來救救我啊。”陳穎敏捷地跳進屋裡來，給王會成解開了繩子，帶着他從後窗鑽出去，一口氣跑出了好遠，不見有人追過來，這才站住了。

　　王會成感激地看着她：“陳穎，謝謝你又一次救了我。你怎麼知道我被他給抓住的？”陳穎低着頭，好一會兒，這才說，她放走了王會成，然後就一直悄悄地跟着他。王會成愕然地看着她：“你跟着我，幹嗎？”陳穎小聲說：“我想跟着你，去讀書。”王會成心裡一酸。他教了陳穎兩年，一直很喜歡她。陳穎很聰明，而且也很勤奮，學習成績很好。他辦的打工子弟小學，上面沒人管，不能評出什麼區級的市級的三好學生，可他還是給陳穎他們幾個表現特別好的孩子評了三好學生，給他們買了一份小禮物。他親自給他們發獎，他看到那幾個孩子激動又喜悅的表情，心裡說不出是甜還是酸。他愧疚地看着她，低下頭去，低聲說：“陳穎，老師對不起你們。”

　　陳穎連忙搖搖頭：“王老師，我們都很想念你。自從你一走，我們就再也沒學可上了。我們都盼着你回去呢。我們，想上學啊。”說著，她輕輕啜泣起來。王會成心裡一酸，竟也淚眼迷濛。他輕輕說：“你回去告訴同學們，王老師還會回去的。等我辦完了事兒，馬上就回去。”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冷笑：“你辦完了事，還回得去嗎？”

　　兩個人轉頭看去，卻不知陳建德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他們身邊。陳建德盯着他問：“你猜我是怎麼找到你的？”王會成搖了搖頭。陳建德告訴他，他們發現他收完學費就失蹤了以後，想盡辦法要找到他，終於找到了他的一個好朋友，知道了他老家的住址，派了兩個人趕到他老家去，得知他的媽媽得了重病，需要高額的手術費。他的姐姐說他正在這個城裡籌錢。民工們商量以後，很快做出了兩個決定：一個是捐款，湊齊王媽媽的手術費，幫助王老師渡過難關，另一個就是趕在王老師新學校開辦前找到他，別讓他再騙別人，以免被公安發現了給抓進去。

　　王會成聽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陳穎睜大眼睛看着他：“爸爸，你說的是真的嗎？王老師還能回去教我們嗎？”

　　陳建德使勁地點了點頭：“是真的。我們一定要把王老師請回去，我剛見到你那會兒，對你粗魯了點兒。我找了你好幾天了，一直沒找到，最後才想出了個重金犒賞的法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又急又氣，也是想給你點兒教訓。你可別記恨我呀。”

　　王會成拉住他的大手，熱淚奔涌，哽咽着說：“大哥，謝謝你們救了我。我一定會更好地教他們，讓他們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