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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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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紅薯,四十歲以上的幾乎所有的河南人都會有說不完的話,每個人都能講出與紅薯有關的很多故事,那故事,大多裹夾着諸多的嘆謂和生命的酸甜苦辣。其它的不說,只與紅薯有關的諺語這一個內容,人們都能說出許多條,如:紅薯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提起來剛金棍,叫我罵八輩;一頓吃半碗,就有死的味兒……在四十歲以上人們的印象中,紅薯作為一種救命糧,它既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是演繹無數生靈悲歡離合故事的禍首。所以,一提紅薯,大家都把它與昨天、貧窮和苦難聯繫起來。

  那個時代的豫東,包括整個河南乃至更廣大的地區,紅薯不但是廣大人民賴以生存的主糧,而且,有相當一部分人連這樣的食品也吃不上。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一切幾乎都是紅薯的事。

  年關沒到,大地還在隆冬時節,農人就開始用麥草燒紅薯畦子,為育好來年的紅薯秧做準備。春末的時候,農人從紅薯畦子里取秧種春紅薯。這樣的紅薯生長時間長,直到夏末才開始收穫,紅薯塊大而粉多。收了麥以後在麥茬地里種的紅薯叫麥茬紅薯。種麥茬紅薯用的秧子很省事,也挺有意思,把春紅薯地里旺而長的秧子一截一截截下來摁地里就成。不過,栽麥茬紅薯的初夏地容易旱,農人要一擔擔去老遠的井裡挑水澆秧子,婦女小孩都出動,一棵秧子一碗水。那種辛苦是農人們很難忘的。

  麥茬紅薯在地里生長的時間也很長,很多紅薯到過了霜降還在地里長着,這樣的紅薯根多塊小,好的年份畝產量也不過四五百斤。在紅薯生長過程中的陰雨大的月份,有一種農活叫翻紅薯秧(以免秧子也紮根爭地勁),一般是婦女小孩干。在豫東,收紅薯稱為捯紅薯。捯紅薯之前還有兩種輕鬆悠然的活,農人們爭着干,一個是割紅薯秧,一個是掃紅薯葉。一般大老爺們挨不上這活。飢荒年月,紅薯溝里掃起來的老黑干碎的柴禾一樣的葉子也可以充饑。

  對孩子來說,割草的時候在豆地里燒紅薯窯是令人高興的事。大家先在豆地里用鏟子挖個坑,把挖出的新土一把一把搦成橢圓的團、壘起來,點豆秸或棒子(玉米)秸火把土團靠里的部分燒得紅紅的,馬上把準備好了的勻溜塊紅薯填進火坑,再噼噼啪啪用腳把熱土團跺封。割半籮頭草再來扒紅薯吃,那味道真是美極了。不肖說,包括今天在內的所有做的紅薯食物的品類中,這種窯燒出來的紅薯味道最佳。

  應當說,在所有與紅薯有關的活計中,削(豫東人稱sou)紅薯干(片)和拾紅薯干是兩件又苦又累又驚險的煩人的事,尤其對孩子來說,它能讓人記八輩子。

  為使紅薯這種口糧易於保存,農人們要不失時機地將其削成濕片,並儘快在地里將它們晒乾。紅薯干幾乎是農人們全年的口糧,沒有它,大家將無法生存。一年一次的削紅薯干,若趕上晴天,是農人求之不得謝天謝地的大好事,如此的話,農人們就可以保准吃到白白凈凈的紅薯幹了。但是,在那些年月,也不知道咋回事,削、曬紅薯干正需要響晴天的時候它偏陰天下雨。

  幹了一天生產隊的公家的活,夜間還要打起精神給自家削紅薯干,本來是誰也不願意干,但事在那兒擺着,誰孬也孬不掉。天擦黑的時候,每家男女老小都在地里守着一大堆紅薯,準備好了的削子(切薯干用的農人自製的一種刀具,由木板和鐮刀組成)擺在紅薯堆旁,紅薯多的家戶還擺了兩個削子。

  那種鋪天蓋地千家萬戶男女老少全上陣的場面煞是驚人。這麼繁重而特別重要的活,每個家庭又必須把它安排在夜裡干,因為,白天是農人們在生產隊里幹活(上班)掙工分的時間。有些能幹的女人,半夜不到就削了好幾百斤紅薯。

  削紅薯乾的時候天下雨也沒啥要緊的,下雨可以停削;煩人的是,削好薯干許多天秋雨連綿,一直下個不停。即使後來晴了天,但因濕薯干擺在了濕地上,秋深了、天也冷,曬出來的紅薯干青頭紫臉,加上風一刮、土一粘,紅薯乾沒有不灰不溜秋的,吃的時候就免不了又苦又澀了(有時候我就想,那時代的農人不知吃下了多少帶土帶菌的食物,大家卻少有疾病;衛生得沒辦法的現代人連吃最鮮的豬肉和雪白的白菜芯也洗好多遍,用的碗筷洗了再洗還要電消毒,但身上病的種類卻越來越多)。

  紅薯干待收的時候也挺喜人的,一眼望去滿地一片白。豆地麥地紅薯地,一片一片的全是紅薯干。晚上喝湯(吃晚飯)的時候,天如果一起風、一長毛,農人們心裡可就慌了。有時候,大家剛摸住碗,西北方呼嚕嚕地起了雷聲,這時候沒人命令,整村整村的男女老少,拿籮頭的拿籮頭、掂簸簯的掂簸簯,大呼小叫飛風似地往地里跑。人們白慌一陣,雨沒有下下來,有驚無損拾了薯干也算慶幸。最煩人的是半夜三更陰天打雷。二更三更,累了一天的農人正睡得香,老天不作美,呼拉拉猛然下起雨來。這時候是最難為人的,也是農人最苦又很矛盾的時候:起床吧,又困又累,實在不想動;不起吧,一年的口糧是好是壞,命運就在此一舉。大人們喊着跑着到地里拾紅薯干去了,偷懶的孩子則蒙頭打呼嚕裝睡着。

  紅薯渾身都是寶(也無法不把它作寶)。飢荒年月里,連平常作柴禾燒的又干又黑的紅薯秧也成了最好最緊缺的美食。五七、五八年的時候,唯有六七歲以下的兒童才可享受到紅薯秧面饃,每個兒童每天只能分得兩個火柴盒一樣大小的紅薯秧饃。

  有一個諺語叫人餓生歹心。所謂的“歹心”,在那個時代就是偷。偷,聽起來很不好,但對於因缺少食物而面臨死亡威脅的人來說,偷就成了常事(人們也不應當把它看作什麼不光彩的事)。紅薯窖里僅剩的幾塊泥巴一樣的壞紅薯也有人偷,那是為了活命。

  有一種活技叫拾紅薯,就是在生產隊(公家)的地里揀沒有收完的紅薯。有時是跟在牲口拉的犁子後面(就是緊跟在犁耙手的屁股後面)拾,有時是跟在耙後面拾,每拾到一塊紅薯都很高興,拾到一塊大的紅薯則是一個驚喜。過了年冰雪化盡,在去年犁耙好的紅薯地表面也能拾到紅薯,它們是被一冬的雨雪洗露出來的,雖然拾不多,但也挺喜人(因為沒有其它食物充饑)的,農人稱這樣的紅薯為凍紅薯,吃起來脆脆的,水多、微甜。

  想當年(尤其七十年代),很多人吃紅薯吃得夠夠的,不是胃酸就是發撐(肚子脹),提起來紅薯就條件反射口流酸水……

  天地變了,天地間的一切變了,隨着時代的演進,人們對同一種事物的態度在不同的時代里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就說紅薯,它給三十歲以下人們的印象就很美好,它變成了稀有物、珍貴品,大家都喜歡吃紅薯,無論煮的烤的餾的,

  紅薯干紅薯湯,包括蒸紅薯葉調紅薯梗,只要是紅薯的內容,沒有一樣是現代人所不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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