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pp958

  一

  三年前的正月初七晚上,七十八歲的外公去世了。

  外公出生在舊社會,姊妹四個他排行老三。當年,他的大哥無法忍受家庭貧困的生活,結婚不久就外出謀生了,從此杳無音訊。親戚鄰友都說外面兵荒馬亂的,恐怕早就離開人世了,惟有外公的母親不相信自己的大兒子會遭遇不測,說:“我家大小子有官相,他在外面當大官呢。”她把這句話一直堅持到臨死前,事實證明她的堅持是對的,幾十年後,人高馬大的她的大兒子以台灣某市警備司令的身份回鄉探親,祭祖訪友,與全家老小徹夜暢談,可惜老人家返回台灣后就病故,大陸親友因路途遙遠無一人前去弔唁。外公的小弟少年時代也外出求學,此後在離家不遠的州城師專任教,退休后正準備頤養天年時也去世了。外公那代親人里,只剩下他和他惟一的姐姐了。

  外公十七歲參加工作后,家庭的重擔就基本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他以自己微薄的工資養活着全家老小十幾口人,所以,他的一生基本上就是在還債,直到去世的前一年,七十七歲的外公才把自己欠下的所有外債還清。本應該在老家和外婆享享清福了,可是在當年九月體檢結束回家的途中不甚摔倒,從此一病不起!外公病後,住在六舅的家屬樓里,雖然外公膝下有六兒一女和十八九個孫子,可惜晚輩們都忙着各自的事情,根本沒有更多的時間陪陪他老人家,惟一能做的就是隔三差五往家裡打個電話,外公的吃喝拉灑基本由外婆照顧,或許這就是“老伴兒”的真正含義所在。

  其實外公並沒有什麼大病,只是由於文革中受到大哥牽連的原因,落下了氣管炎的毛病,每年到了臨近冬天的時候都要吃藥打針。眼看着冬天的腳步近了,但是卧床許久的外公病情並沒有出現好轉,以至於進入臘月的時候發展到大小便失禁的地步!臘月二十四那天,外公住院了,在縣城的三舅、四舅和六舅排班去醫院照顧外公,我恰巧放假了,也和幾個大人一起擔負起了照顧外公的責任。此時,前來探望外公的親戚鄰友便多了起來,每次有人來探望,我們都要問問外公認不認識來的人是誰,有時外公會睜開眼睛看看,然後比較清楚地說出前來探望人的名字,但有時外公看了來探望的人後就不知道了。我覺得這種做法是在考外公的智力呢,但這是了解外公病情的最好辦法了。正月初二那天,外公的病情加重了,初三早上,我們用醫院的救護車護送外公回家。外婆流着眼淚對外公說:“走,咱現在回家。”已經四五天一粒糧食未進的外公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一路上,外公的頭腦異常的清醒,不斷問身邊密切注意他吊針的我現在到哪兒了,每次的回答我的心裡都是一陣的酸痛,心想着外公此次回家還會再走出來嗎?

  一路的顛簸,外公終於回家了!早就等候在家的大舅、二舅、五舅以及救護車上的我們把外公抬回了老屋的熱炕上。接下來的日子裡,外公的病情還是和前幾天一樣,於是,我、母親以及三舅和三舅媽坐着六舅媽的車在初七中午回家了。晚上快十二點的時候,床頭的手機響了,我的心裡一顫,趕緊接了電話,是六舅媽,她說,“你外公去世了!”我們連夜又去了外公家。站在外公躺着的炕邊,我看見外公的壽衣已經穿好,他那消瘦的臉上蓋着一張火紙,當時我的眼淚就下來了!我明白,外公真的去世了,從此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關心過和愛護過的每一個人!

  二

  正月初八早上,外公要入殮了,外婆顫顫巍巍地從床上下來,由我扶着站在堂屋中間的壽木旁邊,她蒼白的臉上掛着兩串淚珠,嘴裡喃喃道:“我的親人,要知道是這樣昨天晚上我就不應該那麼早睡,多陪你一會兒啊!我的親人……”

  為外公入殮的那兩個人把火紙灰輕輕地在壽木里撒了一層,然後撲上第一層火紙。第一層火紙鋪好后又撒第二層火紙灰,再鋪第二層火紙。這樣三遍墊底的工序完成後外公的遺體才被抬了過來。外公生來身材就比較矮小,現在身上穿了五套衣服,遺體顯得比較臃腫。大家幫忙把外公的遺體小心翼翼地平放進壽木中,頭在東,腳朝西。外公臉上還蓋着那張黃黃的火紙,我看着入殮的人為外公蓋好被子,又把外公以前穿的衣服鑲嵌在他遺體的四周,還把五色糧食塞在外公的拳頭裡,再蓋好壽木蓋,再用一張葦席把壽木和外面隔開,入殮儀式就結束了。我想外公躺在那個狹長的壽木裡面會舒服嗎?難道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間只隔着一張薄薄的葦席?那葦席上貼着一副白紙黑字的對聯,中間貼着一個大大的“奠”,底下的供桌上放着外公的遺像,左邊站着童男,右邊站着童女,遺像前面是一個香爐,裊裊輕煙不斷往上升,兩旁的燭台上兩根白色的蠟燭晃動着,蠟燭的眼淚往下滴着,一切看起來莊嚴又肅穆,給人平添了些許傷感。

  農村的習俗是在人自然死亡的情況下三天後才能下葬,可是主要料理此事的六舅覺得三天時間實在是太短了,什麼東西都沒有準備,前來幫忙的親戚鄰友吃什麼喝什麼。請來的陰陽先生就把外公下葬的時間定在了初十的下午三點半至五點。外公生前可是一個非常熱心的老頭,在他們的村子里,只要誰家遇到紅白喜事兒,外公肯定是坐在帳房裡的先生。現在外公去世了,因此,前來弔唁的人特別多。

  初十早上,母親給外公用酒凈了面,然後就是幾個舅媽去掃墓了,等她們回來,外面的場院里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中午出殯前,外公所在的村委會給外公開了追悼會,我們幾十個孝子跪在院子里。追悼會開完后,就是瞻仰外公的遺體。按照輩分的大小,孝子們依次走進屋裡。壽木已經被打開,外公靜靜地躺在裡面,我看見的外公似乎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但我明白他不是睡著了。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湧出了眼眶,雙手抖動着,我多想摸一摸外公的臉啊。旁邊給外公入殮的那個人趕緊對我說:“稍微離遠一點,不要讓眼淚滴在他的臉上。”可是我無論如何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悲傷,手輕輕地劃過壽木的邊沿,就像幾天前跪在炕上給外公剪腳指甲一樣輕我緩緩地出了屋子,重新跪在院子里抱着孝牌的六舅旁邊。

  外公的壽木被八個人抬着從屋裡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沒有了眼淚,只是傻傻地看着那黑漆漆的壽木,看着那隻綁在壽木上面的公雞,還看了一眼坐在台階上痛哭的外婆和外公八十多歲的姐姐。終於到了出靈的時辰,我們站起來緊緊地跟在壽木的後面送外公上路。走在泥濘的道路上,我的心情格外沉重,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想着人這一生不論身份的貴賤,終有一天都將要面對死亡,心中不免產生了些許的恐懼感。我們跪在外公的墳墓前,眼睜睜地看着幾個人將外公的壽木推進了墓洞中,不遠的地方就是外公生前所住的鄉下老屋,可是從此以後,他只能永遠地躺在這裡了。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不斷燃燒的火紙,還有那些在烈火中熊熊燃燒着的紙車、紙電視、紙別墅、紙……我知道,要不了多長時間,一切的一切都將灰飛煙滅融入泥土裡,留給子孫們的只是心中永遠不會消失的那個矮矮的一臉慈眉善目的外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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