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記憶

　　文/木子英

　　幾場秋雨落下，終於端掉了秋老虎的淫威，一切都變得寧靜而溫和。雲淡了，風涼了，陽光也變得柔和起來，灑落在田野里，把沉甸甸的稻穗染成了醉人的金色——秋收時節又到了。

　　夏姑斜倚在門邊，凝望着村前這一片金燦燦的稻田，獃獃地，沒有任何錶情。許久，兩行淚水從她的眼眶湧出，掛在腮邊，在陽光照射下，發出幽幽的亮光——她又在思念她的兒子了。當稻田還剛剛泛黃時，她就每天這樣倚在自家門邊，痴痴地望着村前的田野，一望就是好幾個時辰。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夏姑是在想念她的兒子秋子了。

　　秋天，是個多彩的季節，有着豐收的喜悅和極致而短暫的炫麗，也有着滿目蕭瑟的悲寂。秋，對於夏姑來說，是希望，是收穫，是幸福，是大喜過後的落寞與悲凄。秋天，成了夏姑一生中最深刻的記憶。

　　夏姑是一個很普通的農家婦女，她的一生既平凡又充滿坎坷，她這一生似乎跟秋天有着很深的淵源。三十年前的金秋時節，她嫁給了村裡的春生叔。春生叔勤勞敦厚，夏姑賢惠持家，夫妻倆夫唱婦隨，日子過得還算美滿。也許，人生從來就欠缺完美。沒有生下一男半女，是夏姑心頭最大的傷痛，這種傷痛直到婚後第六年的秋天，夏姑喜獲兒子秋子后才得以痊癒。

　　秋子不是夏姑的親生兒子。夏姑因未能生育，夫妻倆經常奔跑於各大小醫院。二十六年前的秋天，夏姑夫妻去省城一家醫院求醫，在這家醫院的樓道里，夏姑發現了一個被遺的嬰兒。當時，這個孩子已經奄奄一息，身邊留有一張紙條，寫着孩子的生辰，還寫着“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無力救治，望好心人收養”。夏姑見了很心痛，抱起孩子就往醫院急救室跑去。後來，通過東借西湊，花了6萬多元才治好孩子的病。在給孩子治病的日子裡，夏姑釋放了全部的母愛，她決定要用畢生的精力和愛來呵護這個可憐的孩子。在抱着孩子回家的路上，夏姑看到一路漫山炫麗的秋色，覺得這個秋天特別美。夏姑說，這是上帝給她的恩賜，是秋神送給了她一個兒子，讓她有了做母親的甜蜜。為了感恩這個秋天，她給孩子取名叫“秋子”。

　　秋子的到來，給夏姑的小家帶來了無限歡樂和幸福。為了在秋子身上傾注更多的愛，夏姑放棄了可以生育的機會，專心致志撫育秋子。在春生叔和夏姑的精心呵護下，秋子漸漸地長大了。

　　秋子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他不但學習成績好，而且還非常體諒父母，一有空便幫助父母干農活。夏姑常常望着丈夫和孩子，臉上溢滿了幸福。她想着：咱這一家，已經有了春、夏、秋，將來等秋子結婚了，給咱添個孫子就叫冬娃。這樣，春、夏、秋、冬都齊了，咱的家就是最完美的家了。想着、想着，就笑了。也許是福、禍總相依，也許是夏姑這一生註定坎坷，上帝賜給了她兒子，卻奪走了她的丈夫。在孩子剛滿15歲的時候，村子里一位老人去世，春生叔去幫忙抬靈樞上山，因下雨路滑摔倒了，被棺木砸斷了腰，送到醫院的第二天便棄世而去。其實，春生叔完全可以避開這次事故的。他已經50餘歲了，在村子里也算個老人了，可以不去參加抬靈樞的，可村子里的年輕人都外出了，留下的都是守巢的老人。夏姑說：“總不能讓比你還老的人去抬吧？”春生叔聽后就去了，結果就再也沒回來。喪家拿出幾千元安葬費給夏姑，夏姑拒絕了，她說：“鄉里鄉親的，誰家沒個事需要人幫忙的呀？這怪不得你們，都是秋子他爸的命。”

　　春生叔去世后，夏姑獨自撫養着秋子。為了不讓孩子因父親的去世而感到有所缺失，夏姑對生活總是表現出一幅樂觀、積極的模樣。她給了秋子最好的教育和最細膩的母愛。在夏姑的養育下，秋子越發懂事和體貼母親了。他常常對夏姑說：“媽，爸爸不在了，我就是你的依靠，我是男子漢，我能扛起這個家。”夏姑聽了，很滿足地笑笑。

　　秋子大學一畢業，就找到了一份工作，當他把第一個月薪水交到夏姑手裡時，對夏姑說：“媽媽，你不用種地了，我能養活你的。”夏姑執意要種地，她不想讓孩子背負太大的壓力，最重要的是，每到收割時節，就可以見到秋子了。秋子自從上了大學后就很少回家，他一直堅持勤工儉學，除了春節和農忙時節回家，其餘的節假日都在外面打工掙錢，參加工作后就更忙了。秋子說，他要努力掙錢，然後把夏姑接到身邊，讓夏姑好好享受晚年。但無論怎麼忙，每到收割的季節，秋子都會回來幫夏姑把稻子收好，把穀子裝進倉。

　　又到了葉兒飄、穀子黃的時節了，夏姑一天天地望，一天天地盼，可她知道，她永遠也盼不回她的秋子了。

　　兩年前的秋天對夏姑來說，是殘酷的，帶給了她窒息的痛，成了又一個被深深地烙在她記憶中的秋天。夏姑倚在門邊，一遍一遍的回憶着那個下午，回憶着她的秋子走時的情景，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滴落……

　　那個下午，夏姑和秋子正彎着腰在自家的稻田裡割稻（村子里的年輕人都成了打工族，留下老人們在村裡稀稀落落地種着幾塊稻田，除了犁田外都是手工操作。），突然傳來小孩的呼喊聲：“救命呀！來人呀！有人掉水了，快來人呀！”夏姑和秋子直起身來，向四周望了望，發現是稻田上方水庫壩上的幾個孩子在呼喊。秋子說了聲：“出事了。”便丟下手中的鐮刀，匆忙向水庫奔去。

　　夏姑突然想起秋子小時候由於體質差，她不讓秋子下水洗澡的事，“秋兒不會水性呀！”她一下子懵了，慌忙朝壩上趕去。夏姑氣喘吁吁地趕到壩上，看到幾個小孩正在奮力地把一個渾身濕淋淋的孩子往壩上拖，夏姑立即把落水的孩子拖上岸來，採取了施救措施。還好孩子只是嗆了些水，並無生命危險。待料理好落水的小孩后，夏姑發現秋子不見了，只看見遠處的水面上泛着一個深深地水窩。“秋子，我的秋子哪！”夏姑突然意識到了，竭斯底里向遠處呼救。

　　在附近勞作幾位老人聞訊趕來了，可畢竟是老人，他們也只能在淺水處摸摸。待村長帶着鄉親們趕到時，夏姑已哭得呼天搶地。村長立即帶領大夥下水張網打撈。大家仔細地打撈了好幾個時辰，除了一網一網的魚，其他什麼也沒有。大夥累了，提議用水泵排水救人。水庫不大，在三台水泵的作用下，水庫的水位明顯下降。第二天清晨，大家終於在泥灘中找到了秋子脹鼓鼓的屍體。

　　可憐的秋子就這樣丟下了他的母親無聲無息地走了，揮別了他24歲的花樣年華，與他心中那個“讓母親好好享受晚年”的願望一起，永遠地沉入了水底…。。

　　“奶奶、奶奶，冬娃來幫您收稻了。”夏姑被一陣歡快的呼叫聲從幽幽的回憶中拉了回來。看到冬娃，她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一副滿足而慈祥的樣子。

　　冬娃，就是秋子用自己的生命救回來的那個孩子。冬娃其實也不叫“冬娃”，是冬娃的父母得知夏姑那個“春、夏、秋、冬”的人生夢想后，把孩子的名字改成了“冬娃”，並讓孩子認了夏姑做奶奶，讓孩子延續秋子的愛，繼續譜寫秋子永遠也不能為母親實現的那個“春、夏、秋、冬”的人生最美麗的夢。自從秋子走後，每個寒、暑假，每次收割時節，冬娃都會出現在夏姑的身邊，冬娃還說他會陪夏姑奶奶走過每一個美麗的秋天，讓夏姑奶奶每一個秋天的記憶里都收穫着愛。

　　夏姑摸着冬娃的頭，幸福地笑着，喃喃地說：“秋子，媽媽又看見你了，你是媽媽一生的幸福和驕傲。”冬娃說：“奶奶，我要延續您和秋子爸爸的人生之愛，也成為您的驕傲！”孩子的聲音雖然稚嫩，但他至少能夠質樸地把這一切稱為“愛”，夏姑想到這裡，笑得更幸福了。

　　秋天，又在夏姑的記憶里添上了許多美好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