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腦子

　　周日,一家三口爬完山順道去父母家。

　　一進門，老爸正在燒煮什麼，孩子圍着灶台轉悠了幾圈，老爸立馬問：“你是不是想吃東西啊？先吃烤蝦吧，我剝好的。”孩子香香地吃起來，老爸又從冰箱里取出個碩大的酒釀餅，很快便蒸熱了，孩子歡天喜地吃着邊喊：“真好吃，真好吃！”，老爸的臉色開心得不得了。

　　回去的路上，我問孩子：“你覺得外公的腦子有問題嗎？”孩子驚訝地說：“哪裡啊，我只是有點餓了在灶台邊一轉悠，他立馬就明白了，腦子一點沒壞呀！”

　　哎，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奇迹，老爸的腦子，真的是個奇迹！

　　我那兩個姑媽不止一次指着老爸說：“小弟的腦子，真的被撞壞了！”所有的親朋好友大概都是這麼認為的，老爸面無表情聽着，只有沉默。

　　老爸原本有聰慧的頭腦，年青時曾靠它寫作，賺些稿費，維持在校讀書的費用。

　　可世事無常， 20多年前的那次車禍，讓他的腦子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車禍突如其來，老爸頭部嚴重受傷，昏迷不醒，目擊者沒有人相信他會有生的希望！

　　我整整40天沒有去學校，整天陪伴在醫院，終日以淚洗面，母親肝腸寸斷，無話哽咽。醫院為老爸下了3次病危通知書。

　　昏迷多天後，老爸似乎醒來了，第一句話是：“我的臉上開滿了花”，誰都不明白他什麼意思，妹妹學醫，解釋說：“他臉上那麼多傷疤，他自己摸過臉，觸覺上如同開滿花”。而我覺得老爸讀書豐厚，即使在昏迷當中的語言也充滿詩意。

　　從死神處回來后的老爸無法自理，只有手指可以跟着音樂節奏動彈。很簡單的小學生課本上的文字，他居然都不認識。對於車禍發生后的所有事情都沒有記憶，只有從前久遠的記憶。韓劇中慣用的失憶症居然發生在我面前。

　　老爸無法再回到工作崗位，車禍前他是單位財務負責人兼三產負責人，事業前途斷送了。抽屜里多年積累的產品專利等物被別人佔為己有。我在第2年給他辦理了病退手續。

　　老爸不習慣居家的日子，煩躁了很久。

　　記不清過了多久，老爸居然開始看報了。

　　又過了很久，老爸有了正常的生活中應該有的記憶。當然，前天說的事情他可能昨天重複一次，到了今天又興緻勃勃重複一次。從前讀過的小說他可能又在認真讀着呢。

　　老媽也不止一次說：“老頭子的腦子，是有點問題哦”。

　　對於子女的就業、結婚生子，老爸很少說什麼，人世的無常與自身奮鬥的失敗使他徹底失語，他總是平靜地由着老媽嘮叨着什麼。

　　這20多年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一向強健的二伯去世了，兩個姑媽也相繼去世，老爸每天買菜，回來看看書報喝喝茶，其間也動過幾回手術，他對一切處之泰然，他的表情很多時候過於平靜而顯得木然。

　　所有家人和周圍的人們早已習慣老爸木然的樣子，他自己也習慣了別人對他的無視。

　　孩子5歲時我回家住了好多天，老爸問孩子每天早上要吃什麼。孩子說：要有一個煮雞蛋剝去殼放在醬油里稍微碾碎些。孩子的話如同聖旨一般，每天早晨的餐桌上便有這麼一碟雞蛋，從無一天間斷過！

　　我不由得相信老爸的腦子已經全部恢復了，可是對於其他事情他還是偶爾顛三倒四讓人莫名其妙的，此時他已經70多歲了，誰都不會在乎他的腦子究竟好不好了

　　孩子15歲了，她聽完我的敘述依然堅持：“外公的腦子沒壞掉”。

　　也許，車禍撞壞的只是老爸的部分大腦，但他對親人的那根與生俱來的愛的神經卻保存完好！愛，就是這麼簡單，這麼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