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虧是福

　　我們是第一次在R鎮的司法所調解該鎮的征地拆遷工作中出現的糾紛。因近期被拆遷群眾的房屋拆得所剩無幾了，實地沒有了調解場所，於是才把調解的場地移動了司法所。

　　這是一起土地糾紛，雙方爭執有些時日了。按約定爭執雙方到司法所調解。先到的一方是位男士，30多歲，身材魁悟，臉面白晰，衣着華貴，風度翩翩，據說是一個在外做生意有成的人，家財百萬。沒過多久，爭執的另一方也來到了。這是一個看上去有60多歲的老頭，個子不高，臉上黎黑，衣衫不整，頭髮已花白，一看就知道是個樸實、憨厚的農民。

　　爭執的雙方到場后，主持人便召呼大家到調解室就坐。甫坐定，他先講明召集大家聚攏的目的，接着要求爭執的雙方本着互諒互讓的原則，拿出誠意和包容心，和氣商談，爭取達成協議，解決問題。一番開場白后，爭執雙方開始各自講述事情經過，陳述理由，表明態度。

　　我們作為矛盾調解人員，為做到心中有數，有的放矢，事前做了一番調查。事情的起因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男士一家要離開農村到城裡生活，將房子賣給了外來的老頭家，同時與老頭口頭約定，他們家的田地跟房子走，全部由老頭家耕種，以後老頭家履行所有的責任與義務，同時享受所有的權益，與男士家不存在任何關係。後來，老頭家取得了政府發給的土地證，成為土地的承包者，一種就是二十多年。這次政府對老頭所在村的土地進行徵收，他們家可獲得土地補償款70多萬元。男士家為金錢所動，聞風而來，以其有老的土地證，曾耕種了十幾年為由，要分一部分補償款。為此兩家各執一詞，相持不下。

　　男士經主持人點名先進行陳述，首先他極力否認與老頭家達成的口頭協議，說田地是他們家轉出的，曾耕種十多年，理所當然地要分得部分補償款。他情緒激動，口若懸河，據理力爭，彷彿他就是土地的現有耕種者，有咄咄逼人的氣勢。等到老頭陳述時，他很平靜、理性，重申口頭協議千真萬確，而且田地他們家已耕種二十多年，履行了所有義務，付出了很多，於情於理都應得到全部補償，表示對男士家的無理要求，不能接受。老頭的陳述聽來實在，貼近實際，但男士並不認同，雙方仍是爭執不下，沒有讓步的跡象。僵持了一段時間，主持人見狀，要求雙方各自回去諮詢政策，仔細思考，過幾天再行調解。隨後，宣布暫停本次調解。

　　三天後調解繼續。還是男士先陳述，他還是那樣情緒激動，說得條條是道，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思。但等到老頭講述時，他仍然極為平靜，不急不緩，說自己已經想了幾天，念在田地是男士家轉給的份上，而且男士家堅決要分補償，他們家已決定讓出30%的金額給男士家。聞聽此言，我十分震驚，這相當於老頭要付出20多萬元本應屬於自己的錢給對方，要知道一個農民要在土地上刨出20多萬元，得付出多少艱辛的汗水。男士聽了老頭的表態，情緒平靜了些，但只停了停，又開口在爭取什麼，主持人這時正色打斷他的話，先問老頭的表態是否經過認真考慮，是否是最終的決定，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向是對男士，也向對大家說道；人應該知足，不能貪得無厭，人生除了金錢，還有情義、感情。說畢，宣布按老頭說的比例雙方簽定協議。

　　在簽訂協議的空隙我問老頭，他的表態是否有外界的壓力，他說沒有，是他的真實意思。他接著說：錢是身外之物，是人賺來的，即使政府不徵收土地，他得不到幾十萬補償金，也同樣要生存，也不會守窮。他最後說：“只要菩薩保佑我一家平安，身體健康，只要我手腳勤快，不好吃懶做，錢總會賺得到的。做人有時吃虧是福呀！”老頭的一番話頓時令我心中的疑團煙消雲散，沒想到他憨厚、樸素的外表裡競有如此曠達、包容、博大的胸懷，能說出一番深蘊哲理的話。我曾聽過一些通達之人對金錢的談論，他們也能表現出超脫的境界，能視錢財為身外之物，但極少見到有人能同眼前的老頭這樣洒脫、乾脆、利索，將原本屬於自己的巨額錢財毫不痛心的捨棄，表現出大將的風度。

　　協議簽好后，那個衣冠楚楚的男士，像一個拳擊場上的獲勝者，有份趾高氣揚的神氣，他在走到自己的小汽車旁欲開車門時，特意回頭看了下老頭，臉上掛着不易察覺的竊笑，像一個小偷行竊得手后那樣高興。男士的汽車絕塵去后，老頭走出了司法所，他步履穩健，擲地有聲，看上去很有精神。看着他的身影漸行漸遠，他的形象在我的眼中反而愈來愈高大、清晰，彷彿是一種高聳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