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煙雨夢
手機:M版 分類:節日散文 編輯:小景
江南煙雨夢
文/竹兒
一些回憶,靜靜潛伏在心底,總在一葉,一塵中,輕輕撩開薄紗,讓心輕痛一下,然後便讓故事,開始流淌,在月下,在細雨中......如一盞馥郁的清茶,繚繞在心深處,馨香滿懷。——題記
(一)
冬的腳步,總是很淺,稍一分神,便悄無聲息的蟄伏在你的骨子裡。初冬的雨,也便應該纏綿着一簾簾思緒,不着痕迹地盪在腳下。
總有一簾夢,夢裡飄渺着一闕故事,來來回回的觸摸着靈魂。想像,在雨天的黃昏,沖半盞閑茶,與相愛的人,在竹林小屋,指點琉璃,細數雨滴滑落時的輕淺與纏綿,讓氤氳的茶味,浮滿小屋,繾綣在心裡,久久不散。聽雨,敲打着窗,聽風,吟唱詩篇,這也許是最美的光陰,在我看來。
雨,就是喜歡着。也總是想起戴望舒筆下的《雨巷》,想,在雨天,那個丁香般的姑娘,那一聲,一聲的嘆息,一定會敲在長長的雨巷,被憂傷鋪就的青苔上,那把撐着的油紙傘都結着愁怨,在雨天里發著太息一樣的淺嘆。
又一次,看到了某地的雨,心裡,也便如雨飄落時敲打地面般泛起了漣漪。喜歡雨,喜歡雪,喜歡大自然賦予的一切,包括,我這裡常年不曾停歇的風。
今日,昏黃的天,風,又起......
我的城池,就是這樣,風沙犀利,漠漠沙起,黃煙飛漫天的樣子,我便更是念着雨,念雨能滋潤乾燥的起了皺的心眉。
風,有沙的風,在今日,伸出指尖,將我帶到那有雨的江南小鎮,大麻鎮。
時光,開始穿行,記憶倒退到了1996年的初夏。
......
(二)
江南的雨巷,就如少女的夢,幽長幽長的。每一塊青石板上都好似少女落下的嘆息,敲綠了一片,一片的青苔。腳印,一個,一個,印不下痕迹,卻在眸里,印下了思念的憂傷與黛眉深處的愁息。
心,便在雨巷深處,飄零成了一滴又一滴的雨,最後,也便連成了絲,一縷,一縷,綿長了幾世。
也許冬之季,飄灑着黃沙,瀰漫的風遮蓋了明媚,這樣岑寂寥落的天氣太落寞,也便讓夢凝固成點點寂寥,飛越滄海,將自己帶到那窄巷幽幽,煙雨緊鎖的江南,曾壓下白娘子的城市——杭州。
一切都來的太快,還沒有從昨日的纏綿中清醒,我便離開了新婚的丈夫,來到了這個有雨,有風,有小橋流水的城市。太多的不情願,太多的淚流包裹着剛滿二十歲的我,眉梢也便讓思念纏成了點點淚滴,長發,在雷鋒塔下,揚成了一個,一個的牽挂。
單調的課堂,講一些我不懂的政治,無聊的參觀學習,蒼白了一天又一天。半年,多漫長,那時,也真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走過那長長的,一天,一時,一刻,仰或,一分,一秒。
五月,是草長鶯啼的日子,只是江南的雨,也總是彈落了我一聲,一聲的嘆息;江南的風,也還是挽着我一句,一句的唏噓;小橋流水,更是流淌着我潺若小溪的思念;西湖的白雲,不經意間總是動蕩着我遙遠的羈絆。
又是一個細雨綿長的下午,一個清朗的身影閃在宿舍樓下,“小於?”在我輕聲與訝異的呼喊聲中,他也便看到了我,“你是萍兒?”我也便輕聲的應着。
在來時,相冊里,丈夫讓我看過了小於的照片,他和小於是戰友,小於複員回了老家,丈夫選擇留在了部隊,繼續着保家衛國。
記得丈夫說,小於的家在浙江一個叫大麻鎮的地方,想像中,那該是一個有煙,有雨,有青苔嘆息的小鎮。
江南的小鎮,當然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就如眼前的小於,白凈的臉,連笑都帶着儒雅。
含噓聲聲起,卻也在他的關係網下,我不用去聽那討厭的老生長談。那時,於我,卻是多好,也許,還不曾長大,也許還有一顆少女的心,也便隨他來到了大麻鎮,大運河畔的小鎮,一個稻香漫天,梔子花開的小鎮,到處魚蝦飄遊的小鎮。
步入小鎮,便和被歲月打磨過的斑駁老牆邂逅了,延展向遠方的,被滄桑裝飾過的粉牆黛瓦,看似已被光陰剝落了幾世,在雨的彈撥下,安靜的訴說著被時光遺落的往事,當與我擦肩時,也便嗅到了前世的古香,也許,在那一刻,這簡靜的老牆只是在等待,等待與我這個漠北來的,喜極了煙雨的女子有一個夢一般的相遇。
雨巷的幽深,衚衕的靜好,牆根處結滿的,可以聽見嘆息聲的青苔,便在瞬間漫延在琉璃色的心間。
雨巷的盡頭,那個檐下,安靜的,坐着早已看透塵世煙火的阿婆,用綿長的目光伸向遠方。只一眼,也便看穿了我,就知,這個撐着紫色雨傘的小女子,站立在她眼前,叫着“阿婆”的小女子,還未被煙火浸染,不然,阿婆,那沒了牙的微笑,怎會那麼純凈?
阿婆,從不曾忘記,還有那雙擁有的小腳,坐在那條雨絲細細的,衚衕深處的屋檐下的竹藤小椅上,安淡靜好的身影,還有,身邊的竹藤小几。記得那一刻,小几上放着一壺閑散的茶,晶亮的白瓷就安靜在葉的喧鬧處,白瓷的小盞,氤氳着半盞茶香,也便清淡在雨檐的歲月里。風,輕拂時,阿婆手裡的佛珠顫動起來,阿婆也就在這些佛珠的靈與光下,打發著一天,一天的寂寥日月吧!
阿婆,見我的第一眼,便眼透欣喜,撫摸我的長發,口中說著我聽不懂的本地話,只是記得不停的喚我“小囡女”,她的指尖都是暖。還細細的撫着我的臉,撫動我的瞬間,卻似把我撫出了淚。
阿婆指尖的暖,在那一刻,讓我想起母親,讓我想起過世的姥姥口中的“小妮子”。
阿婆,那憐惜的指,那癟着嘴的笑,那嘴裡咿咿呀呀的江浙話。小於,阿婆的孫子,為我解釋着,原來阿婆說我很像她年輕的時候,那長長的髮絲,還有眼中含着的清亮。也許更多的是,眼中,不曾隱去的一攏,一攏的憂傷。
阿婆,小腳阿婆,雖然八十多歲的人,眉眼也寫滿了蒼涼,就連褶皺里都爬滿了滄桑,看到她,卻讓我想起民國那個穿旗袍的女子,那個說著“你是人間四月天”的女子,還有那個能低到塵埃里開出花的女子……
將我迎進門的是小於的妻子,鍾兒,一個嬌小的江南女子,只是短短的頭髮有些亂,也許照顧一個有老有小的家並不易,只比我大了三歲,眼角卻有了疲憊,容貌姣好,只是少了墨香。
在我看來,江南女子,一定是委婉動人,走路若風撫柳枝般纖細,一定連笑都帶有詩意。而鍾兒,只是少了些屬於江南女子的纖柔,眼中卻透着些世俗……
(三)
江南小巷那個閣樓,總是暖暖的飄飛在心間。
琉璃瓦,輕浮在木板上,躺在閣樓里,總是在晴朗的夜空數着星子,一枚,兩枚......星子也透過小閣樓頂上搭着的木板的罅隙,與我眨動雙眼,對望着,我總是淺笑相迎......
那個小閣樓,就成了我的天地。常常席地而坐,捧着自家中帶去的《紅樓夢》感嘆黛玉的淚滴串串......
三層小樓,阿婆住在一樓,小於一家三口自然是二樓了,我便獨霸三樓。三樓,其實只是小於後來加上去的,用木板搭成,但,我喜歡。阿婆一直都覺得讓我住在小閣樓上委屈了我,小於也有很深的過意不去,總想讓我搬下來,可是,他們又怎會知道,那個小閣樓才是我最喜歡的,可以在那裡讓我盡情感嘆江南的滴個不停的雨,那雨,一滴,一滴就如相思的憂傷,漸漸縈滿心眉,指尖,觸動琉璃色的窗時,淚,也便會與雨同時纏綿而出,與雨色一同滴下一行,又一行。
第二天,雨還是纏綿着心頭淅淅瀝瀝的“滴答”個沒完,如此,竟也讓憂繞了一眉又一眉。
阿婆依舊早起。第一件事,卻是洗手供香,那尊被阿婆供着的觀世音菩薩,很安詳的端坐着,甘心情願的受着阿婆的供奉,在我看來,那香火已不知綿長了幾世,香爐里的湧起的香灰,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光陰的洗理,安然在自己的灰淡色里。
阿婆上香時,那裊裊煙色,似是不惹塵埃的隨着阿婆的身影氤氳隨行,韻染的阿婆也似如菩薩般安詳。阿婆,那眼,總是虔誠的望着觀音菩薩,嘴裡念念有詞,我自不懂阿婆在念什麼,只是覺得,阿婆那慈悲心與佛靠的很近。拜過三次后,阿婆才會起身,起身時,阿婆的小腳,還有那瘦弱身形有些顫顫巍巍的,第一次看,我就流出了淚。
江南的雨,總是如絲,如珠,敲擊着青石板,也敲擊着阿婆滄桑的眸。飛濺而起的雨花,總讓我想起“大珠小珠落玉盤”。那靜中安淡的動,卻總是輕而易舉的打動我的柔腸,讓我在這份如霧似紗下暗自悵惘。
阿婆的眼,卻始終不離開我,總是微笑的看着我,像是在想很久以前的自己。
午後,光陰有些閑散,阿婆,又在雨巷深處的檐下,坐在不知有多少年輪的竹藤椅上,昨日的那個白瓷的裝着歲月的壺,有些寂寥的端坐在不知是何人編製的竹藤小几上。兩個安淡的茶盞,靜守着白色的瓷壺,等待着流年的水,輕輕注滿。
雨,還是安靜的將青石板敲打成了寂寞深處的音色。今日,守着這靜好光陰的卻多了我在阿婆身邊。
阿婆的暖,便在這雨色的下午招惹着我,我也便輕輕的捧着半卷《紅樓夢》倚在阿婆的膝上,陪阿婆看雨,聽曲。一個老舊的留聲機在阿婆房裡響動着,唱着我聽不懂的越劇,還好,我卻也聽懂了一句“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當時聽來,也甚是好聽,後來的日子,還跟着阿婆學了幾句。
聽到留聲機里發出的古老腔調,心也會隨着那媚媚的聲音飛旋着......那留聲機,也真的是舊了,那唱片都不知被阿婆反覆唱了幾世,就連留聲機唱針,都似有些禿了。聽小於說,這是阿公在世時買的,阿公是越劇迷,也唱的很好,沒事時總在阿婆面前唱幾句,阿婆也總是安靜的坐下聆聽。後來,阿公得病過世了,那時阿婆還不到三十五歲,也便守着小於的父親打發著日子。難怪阿婆聽着留聲機,嘴角總是淺淺的透着微笑,眼中,卻是似有非有的淚。
大概一周的樣子,天放晴了,阿婆上完了香,我也剛洗漱完,阿婆就笑吟吟的拉着我的手,還是咿咿呀呀的說著我聽不懂的江浙話,只是聽到她不停的叫我小囡女,小於幫我解釋着,阿婆想帶我去鎮上喝早茶,我也便欣喜着,陪着阿婆往鎮上茶館走。
昨日的雨,清新着每一縷空氣,薄霧似紗遮掩着小鎮。
江南小鎮離不開的還是小橋,也許沒有了小橋,便映不出江南風韻吧。看到了小橋,也便想起了小橋流水人家,還有那個被吟了幾世的白娘子與許仙走過的斷橋。怎麼又想起了那幾句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這座小橋,橋欄早已斑駁的如一幅古老的水墨畫,也不知這小橋走過了多少路人,行過了多少過客,小橋,也許走過的是行人,留下的卻是橋的記憶。
如霧的清晨看似有些早,路上是三三兩兩阿婆阿公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去喝早茶。阿婆的手,一直緊緊的拉着我,一刻都不曾鬆開,見到了熟人總是用另一隻手撫着我鬆散的長發“小囡女”的叫着我。我也淺淺的陪着阿婆笑,我雖然聽不懂,但,我知那笑雖都是滄桑,卻是暖。
依舊記得茶館的名字,很淡的兩個字《茶軒》,坐落在五層青石台階上。古色古香的雕花,也不知經過了幾代人,圍裹着的木窗,木門,帶着濃濃的茶色,像是要洇出茶味來,遠遠的便看到了軒窗半開,像是在等待,等待某個路人,那時的我卻多情的想,一定有半扇窗在等待我的到來,等待我在這裡與茶結一段塵緣,現在想來,那時的我卻是多情的,就算是一個簡單的茶室都認為是有情緣的。
走進茶室,正中掛着一幅字,“品茶,品心,品性;修人,修德,修行。”卻不知是誰的墨寶,江南多才子,雖不是哪位大師筆跡卻也寫的剛勁有力,也讓這個古舊的茶室有了一股墨香。
這茶室並不大,也只放了十張方桌,每張桌子都是陳舊的紅木,那桌,想來已被擦拭了幾朝,都有些泛着紫,每張桌旁都安放着四個紅木條凳,條凳上早已坐滿了人,卻都是清一色年老的阿公阿婆們,閑散的嘮着家常,喝着清茶,也只有我這個從漠北來的,穿着棉布長裙的女子,用陌生的臉笑迎着他們。
看到阿婆進來,老人都起身招呼着,阿婆卻牽着我,不停的給人介紹着,我卻還是聽懂了“小囡女”三個字。想來阿婆的人緣極好,不然,那些老人們不會這個也扯,那個也拉。阿婆卻很執拗的拉着我坐在一個靠角落的桌子旁,為我們倆點了一壺上好的龍井,還有一些清淡的茶點,並安淡的教我品茶,我知,如今的喜品茶,也是阿婆的緣故。
三兩個看似與阿婆極好的老人也到了,接着越來越多了,一會功夫,四條長凳也坐滿了老人,阿婆還是不放我的手緊緊的牽着我,嘴裡還是對老人說著“小囡女“另一支手卻還是撫着我的長發,我卻也在耳畔聽到阿婆掌上佛珠的響動。阿公阿婆們也便開始仔細的端詳起我,嘴裡不停的說著什麼,暖暖的笑着,阿婆欣喜着,嘴裡咿咿呀呀的軟軟的細語,也便把我說的臉紅了......
(四)
日子總是在飛奔,轉眼兩個月過去了。每日還是倚在阿婆身旁看我的半卷《紅縷夢》,似有而無的陪着阿婆聽“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也曾有雨,細細綿綿,掠過心頭淺淺淡淡的清愁。那一刻,我總想像,我是一個穿着素色旗袍的女子,將一頭長發綰起,捧半卷詩書,眼含丁香般的愁怨,就連眉也蹙成了淺愁,靜靜倚門,等待遠去的歸人。
阿婆時常淺笑望我,若有所思。那眼神,總是會瞬間綻放一縷光彩,隨後,又淡淡的消散。我靜靜的望向阿婆的眼,依然帶着霧色的清淺。阿婆的白瓷壺,照舊的散發著經年的安淡,默默承載着日子。
黃昏的雨,總是空階滴到明,我不免還是多了些惆悵。用幽幽長長的眼,望向遠方,一片紗,似真似幻的讓我凝落半盞清淚。阿婆,看着我被雨招惹的,淺含淚的眸,也淡淡的嘆息着。小於,開始過多的留在了家裡。慢慢的,總會望着我凝思片刻。
這又是一個下雨的黃昏,我倚在阿婆身邊,靜靜的托着腮,望雨,絲絲密密,寥落又岑寂的孤單下滑着。伸出手,看滴滴連連,落在指尖的悵然。突然就有一種,想在雨中奔跑的感覺,輕輕起身,阿婆還在眯着眼,聽那重複了千萬世的“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也一定在想阿公唱給她聽時的樣子,因了阿婆嘴角那淺淺的上翹。
站在雨里,任雨敲打着長發,長裙,還有那白色T恤胸前手繪的那一朵水蓮。我的前世,一定是江南女子,靜靜的想,抑或,是一朵江南蓮花湖裡的蓮子,只是和誰回眸一笑,就相遇了。雨絲,下滑,隨着長發開始如珠般滑下,如一絲絲的牽念,輕輕隨一縷江南的風盪着。
一聲噴嚏,驚醒了阿婆,阿婆看見雨中的我驚呼起來,我依然聽不懂,她起身,因了小腳,起的匆忙,身體有了略微的晃動。而我,還是輕仰着頭,任雨,輕輕落在臉上,感懷着江南雨色的黃昏,還有淡淡的淺愁,敲打歲月的響動。乍聽,是阿婆的驚呼,是小於的身影,將我拉進屋裡,找毛巾為我不停的擦頭髮上的水,又焦急的為我找出乾衣服...還是有了清淚,淡淡的落下,為著這不着痕迹的暖...還好,阿婆的薑湯很及時,我沒有感冒,只是略微的有一點點着涼。
雨,總有停歇的時候。鍾兒,不知什麼緣故,第二天便回了娘家,走時,只是說去看在外婆家的兒子。
我還是如此安靜,倚着阿婆,品江南的煙雨,絲絲纏纏,綿綿柔柔,動蕩着遙遠的思念。小於常說,我是一幅深藏古意的水墨畫,該生在江南水鄉,因了,我的骨都是水做的柔。我總是靜靜的笑,靜靜的托着腮,淺淺的望他。
雨,靜靜的淅瀝,在靜靜的夜,讓我靜靜的舔舐着心底的憂傷,還有遠方的牽挂,連同江南的繾綣。
鍾兒走了,小於卻真正成了“煮飯婆”,一日三餐都由他來烹,我只是簡單打理家務,拖地,擦拭桌椅。小於也很少出去談生意,只是靜心的待在家裡。也會在雨落的夜,煮茶烹茗,圍着阿婆嘻笑一翻,惹的阿婆也抿着無牙的嘴笑。安靜的恬淡,時光彷彿只剩簡約,除了思念,總是襲擊我,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這一天的中午,小於顯的有些神秘,卻不讓我像往常一樣同去買菜。他總說要給我做好吃的,我也是淺淺的笑。不讓去,自然的留在家裡擦擦洗洗,陪着阿婆。午飯很豐盛,三人也笑吟吟的吃着。夜,來臨時,我和小於一邊一個倚在阿婆身邊,有一眼沒一眼的看着電視。小於突然神秘的笑起來“萍兒,你知道今天中午吃的什麼嗎?”我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說是黃鱔嗎?”小於大笑起來“你今天中午吃的是蛇肉。”聽到此話,胃瞬間翻滾起來,眼前竟然像爬行着一條蛇,那蠕動的身軀,彷彿在胃裡張着口。開始嘔吐,淚也隨即流着,嗚咽着,“你,你就會欺負我,你欺負我。”我哭着,小於不安的幫我捶着背,不停的賠不是,吐了好一會,終於吐乾淨了胃裡的所有,淚還是不停的流着。小於輕輕的將我拉入懷裡,拍打着背,“是,是我不好,我欺負你,下次不會了,別哭了,乖啊!”又輕輕幫我擦去了淚。阿婆似是沒看到我們倆,還是盯着電視看着...
第二天的雨,又開始淅瀝,黃昏時分,算是停了,小於提議要騎他那輛新買的五洋摩托帶我兜風。心裡也許多了太多的孤寂,竟然也有了淡淡的欣喜。望向阿婆的眼,阿婆卻有了淡淡的微笑。還是撫了撫我的長發,又撫了撫我的臉頰,手比劃着,我看懂了意思,是要小於帶我去。
車在飛跑,還不到五十公分的田埂,任小於的摩托瘋癲着。風揚起的長發,還有揚起的歡笑,張開的雙臂,擁抱着每一寸光陰。嗅着稻香,是一種沉醉的清香,和着泥土,衝擊着內心的清淡。一輪落日,還在用彩袖舞動虹雲,光芒照透了笑意盎然的臉。映荷的池塘畔,有彩蝶飛舞,有蜂兒疊唱,綠色的水草早已纏綿了半世。在水蓮輕綻的蓮花湖畔,小於駐足了。他停下來,為我摘了一朵蓮花,只輕輕的塞在我手裡,不言也不語,我嗅了下,是蓮的清香,我淺淺的笑着“小於,謝謝!”靜靜的望了我一眼,沒有語言,靜靜的騎着摩托,沉默了,我的心有了些許的恍惚,也有了一些淺淺的微悸。
晚飯後,阿婆神秘的拉着我的手到她的房間,小於也要跟去,卻硬生生的被阿婆攔在了門外。阿婆的屋子很簡單,一張古舊的雕花床,一個散發著歲月的梳妝台,還有古色古香的木衣櫥,這一定是阿公生前給阿婆留下的,看得出,阿婆每天都會擦拭。我會想像,阿婆在擦拭時那份專註的樣子,那一刻,她一定會想着阿公。
阿婆的床上,靜躺着一件淡紫色的旗袍,一眼看去,就沾染着流年的氣息。阿婆示意要我穿上。大小合適,彷彿,這件旗袍就是為我定製。阿婆又為我挽起了長發,從梳妝台的抽屜里拿出了不知收藏了多少年的翠玉發簪,斜插我的髮髻上。在鏡前看着自己,儼然一個民國時期的女子,淺淺一笑,想起那個“你是人間四月天的”女子。阿婆又翻箱倒櫃的找出了一雙繡鞋,卻也好似為我準備的,一切都是那麼合適,我彷彿就是當年的阿婆。
阿婆牽着我的手,走出了房門,在小於面前輕輕一個轉身,又拿起几上的一把小檀扇,故做一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動作,又淺笑着。“哇,漂亮”,小於看痴了眼,伸起了拇指,我笑着倒在了阿婆的懷裡,阿婆也似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靜靜的似有感懷的笑着。
江南的煙雨,凝住了一簾夢,也凝住了一絲冷漠......半月後,鍾兒,回來了,一絲冰冷在她的心底升起。我總是有些後知,並不明白她的冷漠來自何處。可,越來越多的爭吵發生在小於與鍾兒之間。
那是一個安靜的夜,無雨,星空璀璨。靜靜的在小閣樓里倚窗望月。思念的淚,靜靜的流淌。安淡的從容,也許離別也是該靜靜的走......第二日,我執意離開了那個小鎮,也離開了阿婆的暖。走時,我看到了阿婆的淚,也記住了阿婆那不停撫動我長發的手。
三年後,小於告訴我,阿婆去了,只是這三年裡,她常一個人將那件旗袍,那雙繡鞋,放在床上,久久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