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聽雨

　　（一）

　　喜歡被雨淋透的感覺，喜歡鑽進雨的腹中聆聽它發出的聲響，更喜歡把兩隻耳朵伸向兩片樹葉上，聽雨娓娓道來。想讓雨把自己摟在懷裡，靜靜地去猜想雨的味道。在我閉上眼的那一刻才發現原來雨的味道是不用猜的，它早就在我的身旁興奮着，等待我吸允它的芳香。有時一個等待會讓人頗費心思，時間就成了柔軟的障礙，想跨越絕非易事，可有時一個邂逅會有奇迹出現，我就邂逅了雨的呼喚，它來自禾木，一個讓我想往的地方。禾木的雨味很別緻，它慢條斯理梳理着我的心緒，完全把我擁入到它的懷抱。

　　雨聲沿着山坡划著樹葉來到我的耳畔，聽一聲聲脆響滴落在不遠處的葉片上，真是件很有趣事情，由於遠離喧囂城市，這雨聲似乎也安靜多了。雨滴有條不紊地演奏着自己的曲目，一會兒若山泉在叮咚呢喃。這是近處撲在白樺林葉片上發出的聲響。一會兒又若萬馬奔騰，聲音忽遠忽近，閉上眼彷彿看到山坡上漂浮的雲霧把大把的雨滴撒向每一個山頭，雨滴聲沿着坡地滑下匯聚在谷底，眾多雨滴合奏出若山洪激蕩交響曲，又像是深夜探營的小分隊神出鬼沒，雨聲在谷底激蕩出混響。

　　我喜歡在雨中走走停停，這樣可以找准雨聲的點子，不時校正行走的節奏。有時只顧着在雨聲中想心事，漸漸發現自己是在曠野里跳獨舞，雨邁着碎步走遠了，自己還陷在情緒中抽不出身來。雨走遠了可是雨的清香卻越來越濃重了，清香牽着我的感覺繼續舞着。

　　雨水蘸着花香很快就把整個森林淋透，一群小蜜蜂趁着雨停的間隙，攜着花香在細雨中穿行，數不清有多少只蜜蜂在身邊轉悠，它們銜着花蜜給眼下的山澗增添生機，同時也讓我的味覺細胞又一次興奮起來，它們必然要忙碌一陣子。

　　陽光等到雨停了才肯出來，有了陽光那些噙滿雨露的葉片趕緊把自己在陽下晾曬一下，這時一段無聲的時光，它們慵懶的身子在此時得到徹底的放鬆，可是不到一會功夫雨又一次下起來，山裡的雨真的很勤快，長期養成的慣貫已使它們無法長時間止步，雨滴又一次撞擊在樹葉上，彈奏出扣人心弦的曲調，或是連成一句掩面的長腔，或是急奏一個酣暢淋漓的短章。

　　雨聲在空曠的山谷里回蕩，聽起來細雨斯文逶迤，近前卻看到雨滴在葉片上歡跳，像是遇到了什麼高興的事兒，個個踮起腳來尖急切地想把喜訊告訴我。

　　（二）

　　雨水把山林洗得乾乾淨淨，山林感到神清氣爽，空氣中蕩漾着青草芬芳。雨的節拍快慢結合，音線逶迤在山谷中回蕩，曲曲渾然有序。微風搖着微微下垂的葉片，會不會是想營造出神秘含蓄的感覺來獎賞我呢？

　　在雨中自然而然就會享受到清純的味道，更要收穫雨聲綻放出的委婉情調。小雨不急不躁，它們裹住我每一寸肌膚，是一個個袖珍的按摩師。雨聲不大不小調製出優雅的情調，梳理着我疲憊的心緒。順着雨聲的方向，我看到一片雲霧隨着山形彎了又彎，它悠然自得隨風而往，我意識到飄飄然原來不只是一種感覺，而是在洒脫的同時預埋着的聯動性，我被眼前的景象所感染，心情更加愉悅了。

　　雲霧像一層鋪在山澗中的薄紗，趕在夜晚來臨前把山林蓋上，這其中包含了關愛的情愫，寫意中的情愫。黃花撥開雲霧展露出稚嫩的笑臉，在飽飲雨水之後它們的花瓣自然打開，好像是在收聽雨滴們的竊竊私語，又像是一個個小喇叭播報着生命的氣息。

　　雨水很喜歡花兒們這種痴痴的樣子，雨水是極有天賦的情調高手，它懂得如何去調製去把握火候，往往在一些特定的場合充當情感的催化劑，那一曲曲悠揚的鐘鼓之聲就是出自它之手。可是面對山野中狂放的小黃花時，雨水卻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想迅速匍匐在花瓣上，梳理花瓣們身上的絨毛，可是在闡明來意之前一定會驚擾到黃花。雨水像做錯了什麼事情，把若即若離的感覺深深藏在心裡，但願花兒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這份心意。

　　（三）

　　雲霧隨風飄蕩在高低錯落的山澗，雨滴端坐在雲霧上，它們隨雲霧徘徊在山澗，正在猶豫是不是要下到山林中，一陣山風前來迎接，可是雨滴們確實還有些顧慮，當看到那些懶散的樹枝為了吸取着自己身上的養分，而忘記整理好自己的衣冠，雨滴們立刻圍攏過去把那些不規整的樹枝攏在一起，不想讓外界看到樹枝們閑散的樣子。雲霧也跟着降落在樹叢之中，整個山在雲霧的簇擁下流動起來，山形變得和緩許多。雲霧氣中的雨滴如飄着的音符，被雲霧銜着飛過山頭拋在山坳中，竊竊私語縈繞在夢幻般的山坳中，疏密不勻的節拍勾勒出雨聲勾勒出小雨栩栩如生的品相。

　　那綿長悠揚的雨聲時刻明示着自己的方位，這時的雨滴正巧懸在葉片的尖尖上，它們貪戀着葉片的容顏，遲遲不肯下撒手而去。緊跟着一聲聲唰唰滑動聲，像一個綵帶從樹梢上掠過，這是雨滴們在傾斜的葉片上不停地打滑而發出的聲音，聽得出雨滴們很辛苦，但它們還是佯裝着浮在葉片上的樣子。幾聲脆響擲地有聲，這是雨滴們挺着肚子敲擊葉片的聲音，原來它們把葉片當作山門了。

　　我是一位幸運的聽眾，雨滴們彈奏的諧音不斷向我擠壓過來，聲聲都觸動着我的神經而不可自拔。面對這些溫文爾雅的樂手，我更像是一位盛情的表演者，一位來自凡世獨立於雨滴和山林的表演者，我用肢體語言表達着對雨聲的感受，那些雨滴和樹葉是一個個鍵盤手，它們彈奏出絕美的樂章，煽起一波波音樂的波浪，迎合著我情緒的波動。

　　山林是一個舞台，雨聲和我一樣，只是在這個靜美的地方走秀，我們用信任的目光相互打量，用相互取悅的方式迎合彼此，用變換的音率彼此相互交流，滲透在雨聲中的感覺親切而流暢，抒懷而有節制，我的下意識在不停地提醒我，隨着我一步步走進禾木，一場盛大而美妙的視聽匯演也將拉開序幕。

　　（四）

　　延綿起伏的雲霧連接成一條白色的簾，不高不低遮住了山的腰身，一副欲遮還羞的樣子，好像不捨得讓人看見其間隱含的秘密，雨聲絲絲作響穿簾而出，透露出霧簾中活脫脫的興緻。青山和綠草也從雲霧中脫穎而出，它們找到了下墜的快感，綠油油的色澤流露着單純的氣質。

　　看到山脊上那片浮雲，我就知道小雨滴在雲霧中會是什麼樣子，是和現在一樣單純嗎？有一些被擱置很久的詞彙重新浮現在腦海中，比方初萌，正要盤問它們的來意時，山腳下的木屋中傳出犬吠聲，犬吠聲撕扯着我腦海中的詞彙走遠了。在這樣幽靜的環境中無心玩味名言佳句，連這裡的犬吠之聲都洪亮而誠樸，毫無嬌柔和作態之感。雨隨意地來隨意地去，雨滴落在綠葉上時發出彈性的聲音，雨聲似乎是在葉片上做着揉力操。遠離塵世的浮華，外來的文明在這裡都顯得多餘了。

　　無風的時候雨絲把天空分為若干個空間，每個空間都是一個音樂廳，我從一個空間來到另一個空間，雨聲撐開我想象的翅膀，雨聲淘凈我充滿煩思的念想，使它清純到幾近裸露，就像不時飄來的雨聲那樣，有一種極其安詳的感覺。有風的時候小雨滴在半空中交叉着穿梭，累了就偎依在綠葉上喚醒隱含在青草中的清香來，清香在綠葉上輕彈幾下之後，就跟着雨聲播散開去，很像是加了香味的催眠曲。

　　來到禾木邂逅了一場小雨，感到這小雨的清純，聽小雨一遍又一遍誦讀，我聽懂了雨聲的要義，我有幸得到雨的洗禮，把身上不潔凈的東西都洗去，身心潔凈了就可以融進禾木的景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