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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茅草屋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得得9

記憶中的茅草屋 標籤:雨中的樹 青澀記憶

  秋風又起。已經看不見漫天的蘆葦花和飄揚的蒲公英種子,還有野棉花那輕盈搖曳的身姿。倒是山坡上的野菊花依然燦爛。黃黃的一簇,或嬌艷,或星星點點,秋風帶着它藥味的清香瀰漫了山間田野。風輕輕的吹着,吹着大山腳下的茅草屋。茅草屋頂上野草依然繁茂,黃黑的屋頂上長着青青而又蓬勃的野草。“人活一世,草活一秋”!秋風已經敲響這些野草衰落的鐘聲。那山,那屋,那人。深深的留在我記憶的深處!

  茅草屋中女主人是個笨笨的女人。名字叫冬瓜。其實她叫東爾,因為笨,後來大家就叫她冬瓜了。覺得她像冬瓜一樣笨笨的,懶懶的長地里。她沒有了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更沒有子女,一個人孤零的生活着。聽母親講,她年青的時候也出過嫁,大概幾個月後說懷孕了,看見她肚子一天天隆起,婆家人對她充滿了希望。可後來,好像是放了一個響屁,肚子就癟了。加之,又懶又笨,就被男人休了。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結束了她短暫的婚姻生活。她又回到村子,與父母同住。以後,就再也沒有嫁出去了。

  她與父親同輩,我們管叫她“冬瓜姑”。其實,更多的時候叫她“冬瓜”,生氣的時候叫她“燜東瓜”。她就住在我們院子後面的小屋裡。我們的院子是百年前修建的。是地主的房子,解放後分給了貧下中農。她那破爛的小屋年久沒有維修,在百年是風雨中搖搖欲墜。後來,也就無法居住了。在父親的倡議下,又在我們家堂屋的隔壁給她修建了一個小小的茅草屋。用泥土築牆,用竹籬笆當窗,破木板當門。

  從我記憶開始,她就在經常我們家吃飯。一是父親那時候在工作,而且是個鄉幹部,可能吃飯問題比其他家裡要好點。二是,父親比大她,其實也就大三歲左右,她與我母親同歲。父親覺得自己有義務要為這個家族承擔這個責任!我小時候是非常非常的討厭她。她又懶、又饞、又笨。村子里的大人教育孩子基本都是拿她做反面教材。她經常在我們家出入,和年幼的我形成了很深的“階級”仇恨。父親不在家,母親讓她打幫手做一些簡單的事情。諸如燒鍋,除草,背東西。其實,我們家是沒有能力僱人的,也不需要僱人的!只是,她不能在我們家白吃。我常常在幹活的時候和她吵架。她偷懶我們要吵她,我們偷懶她要去告訴我媽,就這樣惡性循環,我們之間的厭惡越來越深。每次她罵不贏我的時候,嘟着嘴轉身就走,可到了吃飯的時候,她就會準時的出現在我們家的飯桌旁。

  現在,想起來,她很可憐!她沒有祥林嫂的命運好。祥林嫂有迅哥兒這樣闊人家,有懂事的迅哥兒。祥林嫂有個憨實的丈夫,有個被狼叼走的孩子。她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群經常欺負她的孩子。我們常常在院子里做作業,她也來湊熱鬧。我們討厭她靠近我,就常常拿着書,問她:“這個字念什麼?”她臉一紅,嘟着嘴小聲罵我們。“冬瓜!”“這兩個字都不認識!”她便會大聲的罵我們,然後,轉過身子慢慢的離去。最要命的是經常考她一些算術,275+123=?她依然選擇罵我,然後,上母親哪裡告我的狀。等待我的當然的母親那嚴厲的家法。

  她在我們家幹活的時候常常偷懶。很多時候,我都和她在同一組,記得每次推磨,我們倆都要發生口角。夏收的時候,母親會為我們改善生活,用豌豆和胡豆還有玉米泡在一起在石磨上磨碎,給我們做涼粉。川北涼粉是一絕,但我們家的青椒涼粉更是川北一絕。這種改善生活的事我們兄弟姐妹都很樂意干,當然,她也更願意。我們自告奮勇,不要母親管閑,就能把涼粉做好。沒有母親在場,她很大意。石磨很大,需要兩個人配合,共同用力才能推動。因為吃飯的人很多,量也很大,要磨很久才能磨完。我們兄弟姐妹輪番上場。她和我分在同一組,開始她很賣勁,到後來用手輕輕的推着,不使勁。我們又開始吵架,她後來又嘟着嘴跑了,我大聲說:“一會不許來吃!”涼粉攪好晾冷以後,母親在簸箕里給左鄰右舍一家一碗,我這時站在母親的後面,她站在我的後面,等待着母親給弄。其實,這時候,我也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她也忘記還沒有幹完活就跑了事實,我們想的都是能夠早點吃到母親手裡的涼粉!

  其實,年輕的時候,她自己也有一塊自留地,一塊田。到了播種和收穫的季節,村子里的人都會幫她把穀子收到家。可她不會當家,收了穀子,天天做白米飯,要不了多久,她就柜子底朝天了。說到了她做飯,我就想起了她最原始的石灶。她的灶是一個曾經廢舊的石碓窩,加上一口破舊的爛鍋。就構成了她的廚房。她的床好像的是一個吊床,因為,床中間木頭朽爛了,她不用更換,重重的壓下,踏在地上,就這樣睡了一年又一年。

  說起稻穀,我有想起小時候。村子里到了穀子成熟的季節,田野里一片金黃的時候,隊長就會召集全村人開一次會議,準備收割稻穀,除去老弱病殘,其餘都要參加勞動,按勞力分成兩組。我每次都是“幸運”的和她分在了一組。而且是同樣的活兒-----報穀子。抱穀子是個最下等的活兒。一般都是有幾個小朋友來完成。在沒過膝蓋的泥田裡彎腰,抱谷,拔腳,在送到掌桶人的手裡。一天要不停的重複着這個枯燥而又消耗很大體力的活。跑得你腰酸背痛,谷葉子還會把你手臂上,腿上割得絲絲血痕。冬瓜姑不能做其他的活兒,只能和我們這些小孩子一起抱穀子。監視她偷懶,便成了我們勞動中最快樂的事情了!我們督促她跑快,笑話她跌倒在泥田裡。看見她滿臉的稀泥分外痛快。她有時候會嘟着嘴,呲着牙,瞪着眼罵我們,有時候也會憨憨的一笑。

  割穀子我覺得是一件最體面的活兒。看大姑娘們穿着花的確良上衣,頭戴草帽,彎腰在田,偶爾站起來縷下劉海。有種說出來的美。戴家有女初長成。上中學了,我就開始割穀子了。我和姐姐們一樣,戴着草帽無上光榮。這可氣壞了冬瓜姑。她還是在抱穀子。她老是挑剔我,說我穀子放得不整齊,說我的谷樁留得太深。不管她怎麼說,我心裡得意。我反駁她;“你為什麼割不成?”嫉妒吧!氣得她瞪着眼睛又罵了我很久。

  中午的時候,太陽很大。掌桶的會叫大家休息一會。聽到一聲令下,田裡的人們放下手中的活兒,說笑着到樹蔭下。大人們抽着煙,開着粗俗的玩笑,笑聲蕩漾在金黃的田野。我便和村裡幾個上學的孩子一起,我們在離大人們遠一點的樹蔭下談笑着,或書本,或理想。其實現在想想,幸好我們都是同一家族的兄弟姐妹。要不然,多少純真的愛情會在這個樹蔭下萌芽。適應的樹蔭,這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這遠比今天高檔的咖啡廳,上好的茶桌溫馨的多。

  其實,對冬瓜姑改變看法是我離開家,到中學上學的時候。因為天天不見面,一星期回家看見一次,之間的爭吵也減少了很多。每次到學校,母親都要叫她送我一程,幫我背一下東西,我對她也沒有那麼討厭了。記得有一次,母親炒了酸菜和青椒,讓她給我送來。下課的時候,我看看操場上圍了一群人,我也跑過去看,看見她着急的樣子,一隻手高高的托起碗,生怕有人會搶了碗里的菜。看見了我,她滿臉堆笑。我接過碗,催促她趕快回家,我更多的是怕同學笑話我,笑話她笨拙的樣子,笑話她襤褸的衣衫。果然,回到教室,同桌湊過來用審視的眼光問我;“是你媽?”“是你媽!”我挖苦着回答他。一陣拳腳,我和同桌之間又開始了一場新的戰爭。

  說到笨,我覺得她有時候很聰明。記得86年那個夏天,我和她給遠在三十裡外讀書的哥哥送糧去。那時候,哥哥讀高三。學習很緊,沒有時間回家拿糧。母親讓我和她一路給哥哥送糧去。我背米,她背紅苕。我們翻山越嶺,到了哥哥的學校,已經是12點過了。哥哥沒有留我們吃飯。我們放下東西,就往回趕。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又渴又餓,沒有吃早飯,走了那麼多山路,現在已經是午飯的時間了。我們實在走不動了,就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她突然靈機一動,說:“我有一個侄女在這裡住,我們到她家去吃飯。”能夠解決最現實的問題當然是最好,我欣然前往。到了那裡,女主人熱情的接待了我們,並給我們做了一碗麵條。我好像還沒有吃出味道,就已經底朝天了。回到家,父親幫我們理順關係。那個親戚是她父親的姐姐嫁出去生的女子,女子又嫁到了這裡,應該叫她表姐。關係理錯了,但是,那碗面卻吃對了!

  她住在我們家隔壁,她常常睡在她床上聽我們擺龍門陣。然後,第二天,保證有人知道我們昨天晚上講了什麼。她是個好事之人,那家婆媳吵架,那家夫妻拌嘴,如果她知道了,要不了多久全村人都知道了。到了晚上,她就去她茅屋睡覺,沒有電燈,沒有蠟燭,沒有煤油燈。在有月亮的晚上,月光透過竹簾照在她的床上,她可能也會胡思亂想。之所以沒有讓她用火和電,是怕她不小心失火,我們這個院子就全完了,院子都是全木結構。她也習慣在這種黑燈瞎火中生活數十年。我們和她相隔的牆也是用竹籬笆附上黏泥。一開始,有個小洞,後來,這個洞慢慢的變大了。原來是她想借用我們家的電燈光,用手摺斷了竹籬笆,母親狠狠的教訓了她,但也沒有補上,就讓她借借我們家的光亮照亮她漆黑的夜晚吧。直到現在,那個洞依然存在。我很後悔,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母親,在她病重期間,從這個洞里給她送一盞電燈,讓她一個人躺在孤寂的床上也能看見光明和溫暖。

  後來,我參加了工作,回去的時間非常少。但每次一回去,她會上來問長問短。我自顧着和母親說話,也懶得理她。她照常在我們家吃飯,我們一回去,她最高興。燒鍋就是她年老時候唯一能幹的活。

  在她病重期間,也是我生活最艱難的時候。碰上了很多困難,又生了小孩。一回老家,還沒有上院壩,她就急忙來接孩子。母親搶前一步抱走小孩,因為她是肺病,母親怕她傳染給小孩。看見她停在半空的手,遲遲沒有回收。見她滿身浮腫,樣子很難受。我就會給她買幾瓶娃哈哈,走的時候在給她五元錢。看見她眼淚渾濁,我也流下眼淚。她一個勁的說著我好!她已經忘記了我們小時候對她的壞。

  母親和院子里的人伺候她在最後的日子。哪家做了好吃的,給她端一碗到床前,更多的人是不會靠攏。老遠就倒在她碗里走了,下一頓繼續。估計到最後也沒有給她換洗衣服。母親年事已高。我們兄弟姐妹也離開了那個院子。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孤苦伶仃。嘴裡呼喊着她所有熟悉人的名字。但是,我們都不在她身邊。她最後一個人走了,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走的,母親出去幹活,回來叫她,沒有聲響,過去看看已經死了。父親還是召集村子里的人,為她買了一口棺木。辦了一頓喪飯,讓曾經幫過的她人和她幫過的人來為她送行。按理,她是沒有資格上老墳地的。因為沒有兒女,又是家族的女子。但是,父親說,她已經71歲,是位老人了,還是把她送到老墳去了。我出差在外,沒有回去參加她的葬禮。到現在也不知道她葬在什麼地方。

  想起她的笨,想起她的好。想起她的懶,想起她的憨。想起我們兄弟姐妹讀書的時候她給我們送的糧,想起送糧路上她的急中生智。想起了每次的拌嘴,想起了遠去的歲月。現在,冬瓜姑已經離開我們6年了。那個院子里現在只有母親一個人在那裡居住。她的茅草屋依舊在風雨中飄搖。父親去年也離開了我們,“年年歲歲屋相同,歲歲年年人不樣。”

  看見了茅草屋,想起了茅草屋中曾經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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