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沉默

　　??偶然看到一篇沈從文先生於三六年寫就的散文《沉默》。他是1902年出生的，彼時35歲，是人生的華年，亦是生計維艱的時期。文中兩年的沉默。想來不僅是為了默想的緣故，時代的動蕩、生存的艱難、以及難以躲藏的明槍暗箭，都可能是沉默的原因之一。

　　??他的文學作品大多集中在建國前，建國后多為文化服飾及文物考古方面的專著。造成後者局面的原因不說應也明白。在時代變遷的當頭，人人都成了無法掌握自己命運方向的迷惘者，更何況於政治一無所知的沈從文們呢？

　　??不管沈從文後來寫了多少考古方面的文章，人們多半會以文學的情感來懷念他。他文字的清新，經歷的奇特，在當時鴛鴦蝴蝶疊飛的文壇，無疑是撥雲見霧的一道清風。他的文中，從不見壯麗、雄偉等等恢弘的詞語，卻讓讀者體會到比這些字眼更為雋永舒暢的閱讀快樂。就象他寫過的那幾條河流，雖有急流險灘，但讓人記住的卻是寬闊平緩溫柔的那一些江面。讀他，常常讓我想起戴望舒的《雨巷》給我的清靈感受。

　　??也時常將他和錢鍾書弄混。一是二人名字實在有驚人的默契：鍾書，從文。二是兩人都是以文學作品成名，最後卻又偏離這一軌道的人。三是解放后兩人同樣都是自甘沉默的人。錢鍾書潛心書齋，終於為世人獻出鴻篇巨製《管錐編》，而視使之一舉成名的《圍城》為微末小道；沈從文亦是於默默無聲中端出了《中國古代服飾考》，以文學家的眼光，融合自身深厚的文化積累，獨開生面，孕育奇葩。

　　??仍然是覺得深深遺憾。“每個人都在他不該在的位置上”，錯亂的年代，使我們失去了再享其豐厚精神盛宴的機會。但是，是什麼力量，讓他們在靜默的山谷，也依然開出象幽蘭一樣具有王者之氣的芬芳花朵？許是屈原的所道的“內唯省以端操兮，求正氣之所由”吧。

　　??曾買過一本錢鍾書的近體詩集《槐聚文存》。也許是作者自矜，入選的詩並不多。不過單從書名來看——槐蔭一夢，聚散如萍，劫後文存——又有多少靜默無言的往事在其中？

　　??於是他們也終究只是沉默，並不埋怨。怨天尤人在他們看來是得不償失的事情，他們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流水無聲，大愛無言，大智若愚，這也許就是沉默的力量，智者的力量！

　　??在春之雨夜，獨自邂逅一篇令人有所思的文章，獨自聆聽一段清泠的音樂，享受一份寂靜的快樂，於喧囂的世界，亦是難得。

　　??於是學着沉默着欣賞這一切，不再言語。

　　本散文作者：俟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