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又花謝

　　花開又花落

　　---寫在老人百日之際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在這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四月里，垂柳如煙，杜鵑如霞，風含情，花含意，一切似乎都是那麼吉祥美好。，此時，一個孤獨的生命，也正如一縷春風悄然遠去……

　　她，出生於戰火創痕下的社會底層，勤勞清苦也融入了她一生的旅程。自幼喪失雙親，與姐姐相依為命。九歲入門，童養媳。身在婆家，小心翼翼侍奉公婆。因年幼，學習紡織，稍有差池，遭來婆婆毒打。許多年以後，她頭上的窩還在，深深的。她，尚未成年，便已承擔起照顧一家老小的責任。挑水，澆菜，施肥，輕的，重的，她都用那雙柔弱的肩膀扛起一家的希望。婆婆脾氣暴躁，扁擔，棍子，梭子等等，隨時隨地都能在家暴中派上用場。他的丈夫，也年幼，受家庭環境的影響，脾氣也不好，教訓自己的老婆似乎也天經地義。默默的付出，默默的忍受，她的童年，和着淚水，汗水，血水，苦的，鹹的，痛的……

　　她的命是苦的，但似乎也應驗了古語，善有善報。平凡如她，沒有傳奇，卻總離不了磨難的色彩。某年的夏季，她在家裡埋頭做活，很仔細，卻不知危險正在走來。不經意間用餘光瞟到了，狼，三條，此時，家裡，只有她一個人，整個院子也都是空落落的。眼前的三條狼，為首的，身形彪悍，體格健碩，目露凶光，應該是頭公狼；緊跟在後面的，體格稍遜一些，但眼睛里的危險毫不遜色；還有的一條，身形嬌小，緊跟在母親身後，但渾身都透漏着危險的信號。想必是這狼族的一家三口來覓食了。她，臉色變得很難看，哭，也沒用，手裡的花生藤捏的緊緊的，目前也找不到其他的防身的了。很快，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開始急劇的在腦里醞釀逃生的計劃。這三條野獸，大概是餓壞了，沉悶的吼聲里透着飢餓與歡喜，兇狠的眼睛里散發著幽幽的綠光，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六米，五米，四米……來不及了，太突然，太慌亂，再多想一秒都是極其危險的！她迅速抄起一大抱花生藤，抱在懷裡，勾着腰，慢慢後退，一步一步，灑下一把花生藤，汗水，已經開始涔涔往外冒。狼是貪婪的，開始一步一步拾掇起花生藤，很快，一隻狼停下了，細細的咀嚼起嘴邊的食物了，又一隻狼也停下了……趁着這有利時機，她，邊撒藤的時候就悄悄加快後退的腳步，十米，二十米……不知為何，狼似乎通了人性，不久，便叼着花生藤，竟返身離開。狼的背影漸漸遠去，她，一下子癱在地上，身上的汗，不曾止過……這是其中的一次，險過鬼門關，是的，善良之人，上天怎能不憐憫？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於她，忍讓和妥協成為了她一生的信條。青少年時期，活兒多，活兒重，活兒累，她都咬咬牙關挺了過來。到了中年，兒女已經成家，漸次離開她的懷抱。雖然心狠的婆婆已經不在人世，但她的磨難仍在繼續。她的丈夫，仍舊是江山難改，仍舊一副壞脾氣，棍棒仍不離手。農民的生活是貧苦的，而她的生活更為清貧。家徒四壁，連小偷都不願光顧。可她仍得是一頭驢，不停的運轉，很難有停下來的時候。她，里裡外外是把好手，白天干男人才幹的活，晚上仍舊摸黑的洗洗刷刷。家裡揭不開鍋，一碗米，一把鹽，都得跟鄰居借。她也曾放下尊嚴，出門乞討家人不被餓死。然而，那時物資極其匱乏的時代，飢餓，貧窮，恐慌，持久的瀰漫在風和日麗的晴空，有多少米飯還能捐贈他人呢？所以，她，幾年裡卻有多次的遷徙。像疲憊的馬兒尋找草原，哪裡還會有安穩的家呢？

　　“陽光總在風雨後，烏雲上（方）有晴空”，這句歌詞，真真切切，至今仍然溫暖着我。我想，這個經歷過太多磨難的女人，晚年應該是惟一能欣慰的時期了。儘管，她，仍然為家裡的油鹽醬醋發愁，仍然要為家裡的五畝田折腰，仍然要為這個家心力交瘁。還好，此時的家已不比早年，家裡的自由空氣更多了些。沒有嚴厲的婆婆，沒有養育11個孩子那般沉重，也不用在出氣乞討了，更中要的是，她的腰板也直起來了，對於老伴的囂張跋扈也敢據理力爭。姐姐開玩笑說，看，爺爺的腰都駝成那樣了，可是奶奶的腰板還那麼直，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美人胚子。我便仔細打量起她來了，七十多歲了，身板依舊筆直，往老年人堆里一站，仍舊有鶴立雞群之感。在看看這臉，雖然是溝壑縱橫，但線條分明，想必年輕時肯定很精緻。老年的她，對於別人的是非仍舊保持沉默。但是她很頑皮，常常逗我們玩。愛笑，笑的時候臉上的縱橫都跟着扯動，牙齒剝落了很多，吃東西的時候也是凸凹分明。老人有個特別孝順的兒子，在鎮上教書，每次回家都會帶很多老人愛吃的東西。老人很心疼，每次都訓斥兒子亂花錢，但是每次都把東西留給我們吃。我記得，周末休息，回來看她，她給我留了很多吃的，可是有的東西已經開始壞了。我知道，老人總惦記着我們回家的日子，東西也要留到那一天的。當老人看到我們吃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更燦爛。

　　生活依舊清苦，她的晚年生活仍舊在苦水湯里泡着的。家裡本就很窮，加上我們還在讀書，能填飽肚子也就知足了。油水很少，一天都是蘿蔔白菜，老人胃口總是寡淡的，她喜歡吃魚，也特別想念魚的味道。一次我們跟她大吵，因為她特別固執的要那條已經臭味濃很的魚。老人發起狠起，以跳河相威脅，我們只好妥協。可是，她在剁魚的過程中，卻把手指切到了。鮮血立馬湧出來，很快就侵染到衣服上。我看到老人眼裡淚汪汪的，小心的替她包紮傷口，我強忍着淚水訓她，可是我知道，我們都欠她的，父親欠她的，我也欠她的，我們都欠她的。物質條件的短缺，也讓老人的身體跟不上營養，長久以來都是清瘦的。對生活，常常感到無能為力，這是我們的悲哀，也是老人的悲哀。

　　儘管生活對她如此殘忍，她仍然笑着去包容生活，取悅生活。她是一個受過舊社會百般摧殘的女人，也是從舊社會堅強走過來的女人，更是一個能笑着迎接晚年的女人。她一生節儉，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上過街，從來沒為自己花一分錢。但是對於她的子孫們，對於我，她顯得格外大方。那時候愛吃白糖，跟老人撒嬌，她都會滿足我。有時，讓我拿幾個雞蛋去換，有時候也會掏出自己的錢。她的錢都是很“金貴”的，用布包了一層又一層。看到她剝開層層地疊的布時，我都會很開心。上小學的時候，也很不懂事，常常騙老人，說今天要買鉛筆，明天要買練習本，只是為了那兩毛錢的唐僧肉。老人總是輕易的就上當了。可是對於她的老伴，她常常訓斥她，因為他愛抽煙，兩塊錢一包的，可是她很心疼，常常大聲呵斥他糟蹋錢。那些錢，都是叔叔他們給她買東西吃的，她不捨得花，卻都花在我們身上了。也許是舊社會受過太多的苦，她總是處處容忍別人。當婆婆是很難的，尤其是這樣心地特別善良的她。有時候，受過很多委屈，但她從來都不告訴叔叔，更不會再兒子兒媳中挑撥離間。她處處為別人着想，也最終贏得了所有家族成員的尊敬。她的寬容，她的堅強，她的大度，也會讓我一生都懷念，愛戴她。

　　有時候很想說，上蒼終究是不公平的。這樣一個慈祥寧靜，善良寬容的女人，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卻也濃縮了她一生的痛苦與凄涼。因為一次拾柴，不慎跌倒，致癱瘓，從此開始了她漫長的卧床旅程。剛開始的時候，躺在床上，總是哭，白天哭，晚上也哭，她開始後悔那天的撿柴，她哭訴着腿什麼時候能好。幾個月過去了，她很要強，執意要下地，可是，腿，疼，還使不上勁。她又哭了。一年過去了，還是沒有好轉，老人開始唱孝歌了，跟當年爺爺一樣，晚上，很凄涼。後來，叔叔他們合計着給老人買了輪椅，老人終於可以出來“走走”了。我看到，那天，她臉上格外格外的有神采，溜到路上，但是很快老人身上開始疼了。老人又哭了，問我們什麼時候腿能好。我總是騙她，會好的，會好的。其實，這本來就是謊言。暑假的時候，假期很長，照顧了一段時間，又得去上學了。老人埋怨我，為什麼不留在家照顧她呢？我的心裡酸酸的，我知道。又過了2年，我沒有假期了，家裡也都是她的兒女們輪流照看。久病床前無孝子吧，但是特別要提出來的，老人還有一個特別孝順的兒子，我的叔叔，對老人從沒有嫌臟怕累，床前床后，無微不至。但是癱瘓帶來的苦痛卻愈演愈烈了。

　　去年，臘月三十回家，看到的一幕更讓我震撼了。老人蜷縮着躺在床上，背對着我，叔叔已經給她翻身要換藥水了。我看到，老人的背上已經有一個乳白色的窟窿了，我有點嚇壞了，老人的身體在開始發爛了。老人的臉上，手上，已經開始有了瘡口了，無色的液體已經流出來了。但她的神智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身上開始潰爛了，小奇說她自己老摸背上的瘡口。她又哭了，而且哭的頻率越來越多了，只要醒來了就哭。到後來回家看她的時候，她的眼睛開始發直了，她的哭聲更加沉悶了。我回來再也不想打擾她，我只想她能安靜的睡過去。我不能切身體驗老人的痛苦到底有多深，疼痛有多疼，但是，我知道，她身上的瘡口，液體，還有，已經結茄的疤，誰都不能承受得了的。我害怕，害怕聽到哭聲，害怕那些瘡口，害怕……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都是對老人的殘忍。我知道，老人曾經試圖掐死自己，可是手上沒有力氣，最終放棄了。連死亡都這麼難！直到後來，我知道，老人都要靠麻醉藥來減輕病痛，我也知道，叔叔為了這葯找到了院長企圖走後門。沒有誰，再會期望她多活一年，我甚至祈禱，我希望她能平靜的離去吧。直到那時候，我才能深刻體會到健康對於老人來說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她，便是我的祖母，2013年4月28日，享年94歲。一個最疼愛我，最關心我的人，悄然離我遠去。也許，老人的離去是值得欣慰的事。承受的太多，也該歇會了。從此，我知道，回家后，我再也看不到祖母的笑臉，再也不能任我撒嬌了，再也不能聽她嘮叨了。這個養育我疼愛的親人，我的心裡很多的愧疚與虧欠，我想說，我最親愛奶奶，感謝您！我只希望，來生，奶奶，一定不要生在我們這樣的窮人家，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健康！健健康康的活着！

　　祖母，在你的百日之際，我想告訴你，你是我最好的祖母，我感激您，也將一生懷念您！人間四月，最美的季節！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