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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儈老王(小說)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pp958

  一

  一隻腳從半開的店門裡伸了出來。

  這隻腳套在一隻塑料涼拖鞋裡。無論橫看豎看,這都不是一隻美觀的腳——外形粗大,皮膚粗糙,腳趾甲嚴重變形,且都呈灰褐色,尤其是大腳趾上還纏着紗布——就是這隻受了傷的腳昨天下午闖了禍,一腳把賣豆腐的李老頭的豆腐挑子踢飛了。

  這隻腳的主人叫老王,一個六十來歲的漢子,人長得和這隻腳差不多:醜陋,粗壯。他表面看得見的“零件”,似乎都沒有經過“精雕細刻”,都是“粗製濫造”。酒糟鼻,蛤蟆嘴,尤其是那雙眼睛,發怒的時候瞪得和乒乓球差不多大,兩顆小眼珠子往一塊擠,發出的光能把小孩子嚇哭。還有那顆頭,長得怪,頭頂有點像屋脊,兩邊蓋着稀疏的“茅草”,正中的“屋脊”卻一毛不長,光溜溜的特別顯眼,如果站在他身邊,就有點想摸摸“屋脊”的慾望。

  老王從店裡走了出來,接着把店門全部打開了。

  三伏天的早晨,天就開始熱了。人行道上那兩排樟樹,像一個個忠於職守的衛兵,披着綠色的軍裝,筆直地挺立着,絲毫也不見擺動一下。太陽從街道盡頭的高樓旁邊探出了頭,用灼熱的眼神,傲視人間蒼生。

  隔壁的孫老闆開了店門出來,老王迎上去想打招呼,可孫老闆好像沒看見他,頭一偏,轉過身去。老王的喉節動了幾下,把已經出發到半路的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對麵店子的胖婆也開了店門,眼睛望向這邊。老王忙喊了聲:“胖婆今天這麼早啊......”胖婆沒聽見一樣,自顧走進店裡清理起貨架上的貨物來。

  老王一大早就討了兩個沒趣,也不太在意。他轉身走進店裡,準備清理一下紙箱,沒想到受傷的腳趾碰到了小板凳上,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他倒吸了幾口熱氣,嘴角抽搐着,把受傷的腳提在空中不斷地擺動。等到痛感稍輕,他提起那隻沒受傷的腳,飛起一腳把小板凳踢到了馬路上。附近店鋪的人聽到動靜,把頭伸出來看了一下,馬上又縮了進去。

  老王飛腳踢小板凳的情景和昨天下午踢李老頭的豆腐挑子差不多——又快又狠。

  二

  昨天下午五六點鐘光景,快要關店門了,這家紙箱店的老闆王健民在隔壁的麻將館打牌還沒回來,老王一個人躺在電風扇底下打瞌睡。累了一整天,能這樣舒舒服服地涼快着,也算是神仙過的日子了。

  馬路上,李老頭挑着豆腐挑子,一路吆喝着走來。“豆腐,鄉下的手工豆腐,綠色食品,價廉物美。”李老頭的聲音不急不慢,很有節奏,能傳出好遠。

  老王從躺椅上站起來,走到人行道上,沖李老頭喊:“賣豆腐的,我要一塊豆腐。”

  李老頭放下挑子,打量着老王,說:“老闆,還剩下兩塊豆腐,有一塊缺了一點點角,收尾生意了,兩塊豆腐本來是四元錢,你給三元五都拿去得了。”

  老王走過去,圍着那兩塊豆腐左看右看,又盤算了好一會說:“這最後兩塊豆腐,是被人選剩了的,有一塊還缺了這麼多,賣頭不賣尾,三元怎麼樣?”

  “這不成,才缺了手指頭大一點點,少了五毛錢,算多了。我們做小買賣的,頂着這麼大的太陽,又熱又曬,你忍心讓我虧老本啊!”李老頭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少五角不要,少一元,我都給你買了,行不行?”老王心裡想,這鬼老頭,剩下兩塊豆腐,多不多,少不少,恨不得馬上脫手呢,還裝模作樣,看你賣不賣!

  “不賣,不賣!這麼熱的天,賺二毛錢一塊的豆腐,還讓我虧老本,算了,我找別人去。”李老頭挑起豆腐要走。

  “加你一毛錢,三元一角怎麼樣”見李老頭要走,老王忙說。

  “加一毛錢,你當我叫化子啊!”

  “你賣就賣,不賣就不賣,說什麼怪話?我怎麼就把你當叫化子了?”老王有點火了。

  “哪有你這樣的人,買塊豆腐還講個價,加一毛錢!你買得起就買,買不起啰嗦啥!”

  “什麼?說我買不起,我連你的命都買得起!老傢伙!”老王的眼睛瞪大了,額角的青筋爆起來了。

  “你怎麼罵人,這麼大年紀了,沒教養!”

  “我X你娘......”老王最恨別人罵他沒教養。他像一頭髮怒的畜生,不管三七二十一,飛起一腳,把李老頭的豆腐挑子踢到了馬路中。可憐那最後兩塊豆腐頃刻變成了無數碎塊,和地上的灰土打成了一片。

  李老頭見被踢了挑子,轉身要和老王拚命。老王也不甘示弱,兩人捋袖瞪眼,就要打架。這時附近的熟人和一些路人紛紛圍了過來,勸的勸,拉的拉,把兩人分開了。

  李老頭不依不饒,要老王賠他的豆腐。

  老王余怒未息,說什麼也不肯賠。

  眼看兩人為二塊豆腐僵持不下,最後王健民從袋裡掏出四元錢給了李老頭,總算把這事給平息了。

  三

  王健民是煙草公司的下崗職工。憑着在煙草公司幹了幾十年的人脈關係,他和另一個年青女子小娥合夥做起了廢煙箱的生意。這些年隨着經濟的發展,市場對廢煙箱的需求很大。像那些種蔬菜的、種水果的、搞批發的商販都需要。煙草公司的廢煙箱又不會賣給沒有關係的人,所以王健民和小娥的煙箱生意看起來不起眼,其實是獨門生意,利潤可觀。

  老王是王健民的堂兄,以前在茶機廠上班,茶機廠倒了后,他就成了下崗工人。下了崗的老王閑不着,到處打工。這幾年,他辦了退休,可仍然長工短工只要有工就去干。去年,王健民的店子需要請人幫忙,他就來了。

  老王的工作很簡單,那些客戶打電話來,這個要五十個紙箱,那個要三十個,他就按數量用扎包帶一捆捆打好包,再用電動三輪車送到客戶家,或託運站。雖然是簡單的工作,卻是這個紙箱店的全部工作。

  老王這人沒什麼愛好。他的全部生活就是幹活、睡覺、侃大山,有時也打點小牌。幹活,他是沒什麼讓人說的,不論是為別人幹活還是為自己幹活,他都盡心儘力,不辭勞苦。如果沒有幹活,沒有打牌,又沒有人陪着他閑聊,他屁股一落座就會打瞌睡,不管周圍有多吵,短則幾秒,長則數十秒,他就會鼾聲大作,嘴角流涎。

  老王脾氣火爆。他脾氣一來,不管生人還是熟人,閉上眼睛誰也不認識!所以沒有人能和他相處得來。像那次和孫老闆吵,就是因為他的脾氣丑。

  那天下午,老王幹完了活,看看天氣還早,就喊左右隔壁的人來打牌。他打牌都是像征性的賭點錢,為了打發時間。

  他手氣實在太差了,幾圈下來,一次都沒贏。老王的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了,一會青,一會紅,鼻尖也沁出了汗珠。

  後來終於贏了一次,可孫老闆不給錢,說沒有零錢,先欠着。

  老王臉一沉:“不欠!我才贏頭次你就欠帳,想壓我手氣。”

  “不欠就不欠,你以後也不要欠我的!”孫老闆一邊說一邊從袋裡抽出一張百元鈔票丟到桌子上,“找我錢!”

  老王傻眼了:“我幾十元零錢都輸給你們了,剛才明明看到你有零錢,你故意刁難我。叫化子!”

  “你嘴裡放乾淨點,你罵誰叫化子?”孫老闆可不是省油的燈。

  “打你娘的牌!打牌,打牌......”老王也不接孫老闆的腔,自顧自罵著,雙手一用力把牌桌掀翻在地。

  孫老闆是有錢人,何曾受過這鳥氣!當下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零錢丟到老王腳下:“輸不起打什麼牌?我退給你這叫花子,以後別再喊我打牌!”

  “要你退個球!你以為你是老闆了不起啊,你那點錢我還沒看在眼裡!我又不比你差多少,我兒子有幾十萬元一年的收入,我和我老婆每個月也有退休工資......”老王一邊罵一邊用腳踩着那幾張鈔票使勁摩擦了幾下。

  老王這人打牌只要一輸錢,肯定就會和人爭吵,別人都不想和他玩,他又死皮賴臉求人家。他還有一個毛病,他打牌時不喜歡旁人看,更不喜歡別人插言。他如果輸了錢,旁人只要說一句話,哪怕是無關緊要的話,他就會把一股火氣撒到人家頭上。他和對麵店里的胖婆就是因為胖婆看打牌產生矛盾的。

  那次老王手氣也不好,總是不贏。胖婆在看他對家的牌,忍不住指點了一下,老王就板著臉說:“看牌不要作聲!”可看牌的人哪有不作聲的?胖婆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指點起來。老王眉毛一揚,也不管是天天相見的熟人,瞪着眼就開罵:“哪有這麼多嘴的!人家是在玩錢,又不是小孩子玩泥巴。都這麼大歲數了,罵你幾句又沒意思,又是熟人,誰要是再作聲,我日他娘!”

  你說,天天見面的熟人,又沒犯到哪條王法,可卻招來一頓罵,李嫂那個氣啊!她指着老王的鼻子說:“你罵誰的娘!我打牌的時候你哪次沒在旁邊叫?你吃了幾十年草啊!”

  老王這人就這樣,脾氣來時六親不認,可過後沒幾天他又來喊你,沒事一樣。他不計仇。這條街的人都討厭他,可又避不開他,他的堂弟王健民也拿他無可奈何。

  四

  九點多鐘的時候,王健民和小娥先後來到了店裡。

  老王見王健民來了店裡,忙從短褲袋裡摸出四元錢遞了過去,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昨天你給我出的四元錢......”

  王健民哈哈一笑:“四元錢算了。”

  “那怎麼行,這錢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出......”老王嘴裡說著,伸出去的手卻畏畏縮縮遲疑不前。

  “不就四元錢嗎?較什麼真?你給何老闆打四十個紙箱,給姜老闆打六十個,打好後送到託運站去。”王健民說完和小娥一起去隔壁的麻將館打牌去了。

  別看老王脾氣大,可在他這位堂弟老闆面前卻沒一點脾氣。當下嘴裡唯唯諾諾,低下頭開始幹活。

  天氣熱,老王索性脫掉了上衣,只穿了一條短褲,挺着個啤酒肚,遠遠一看,白花花的,像頭退了毛的肥豬。

  夏天是生意上的淡季,一般的生意都差,紙箱生意也一樣。

  老王沒多久就幹完了王健民吩咐的活,他坐到門口的凳子上,不一會就打起了呼嚕。

  迷糊中有人拍了他一下:“老王......”

  老王睜開發紅的眼睛一看,是張老頭,忙起身搬了一把椅子遞過去。

  這張老頭是老王的一個同鄉,退休在家,沒事就到老王這裡侃大山。

  果然,張老頭屁股剛一落凳就說開了:“你看新聞沒?又有一隻大老虎落網了。”

  “這老虎多的是,抓都抓不完,我們小老百姓只管吃飯睡覺,操那份閑心幹嗎?”

  “嗨,這次這隻老虎不一般,還抓了一串小的......”

  “現在就這風氣,我們那個時代就強多了。你記得不?我在茶機廠當車間主任的時候,公家那麼多的材料就堆在車間里,我拿一點回家沒?我做了一個金屬煤爐,後來就讓車間里每一個人都做了一個,公不公平?不像現在這些當官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泥巴,只顧自己,好自私!”老王忿忿地說。

  “那是,那是......”張老頭乾笑了幾聲,話鋒一轉,換了個話題,“現在的小孩讀書真讓人操心。我那個孫子,去年考了個二本,離一本差幾分,他不去讀。復讀了一年,今年再考,還是個二本,今年離一本差了十幾分,比去年還差些。你說是不是讓人想不通?那小子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吃不喝,哭得死去活來......唉,讀么子書嘍!”

  “本科,本科有屁用?我兒子就是讀專科的,三年沒讀完就被工廠招了去。這小子能吃苦耐勞,不好高騖遠,一干就是十幾年,後來那工廠變成了公司,我兒子就成了管理人員。早幾年他弄了個假本科文憑,嘿嘿,現在是公司的副總裁了,幾十萬元一年的工資,比那些本科生不知強多少!”一談到兒子,老王就眉飛色舞,很是驕傲。

  “那是,那是......這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得靠自己努力,還得有運氣。”張老頭訕笑着說。

  老王兩人正說得起勁,忽然看到對面胖婆站在人行道上接電話,嗓門大得出奇,一副着急的樣子。

  老王忙走了過去,關切地說:“老闆娘什麼事啊?”

  胖婆滿臉大汗,剛掛了電話,本不想理他,看他很關心的樣子,沒好氣地說:“現在打工的都是大爺,說天氣熱,說工資低,說不幹就不幹了,你說急人不?幾十件貨要給客戶送到車上去,車馬上就要走了......”

  “這樣啊,要不我現在正沒事,我給你送去,你看行不?”

  “你?不會耽擱你自己的事,王健民不會說你吧?”

  “沒事,現在正閑着,又有現成的三輪車,我趕快點就行。”

  “那好,這樣吧,我這幾十件貨你分兩次送去,一次給你二十五元。”

  “好咧。”老王答應一聲,飛快地過去開電動三輪車。

  天氣熱得讓人受不了,不幹活都要張着口喘氣。總想尋一絲風兒,可這風兒也真不識時務,不需要的時候,它“呼呼呼”一個勁地刮,需要它的時候,它蹤影全無,不知躲到哪兒避暑去了。

  老王為李嫂送了一趟貨。李嫂的貨都很重,每一件都有七八十斤。他雖然脫得幾乎全裸了,可臉上、身上的汗水還是淌成了一道道涓涓細流。口很乾,他不斷地喝水,可水從嘴裡喝進去,馬上就從脖子上、髮際冒了出來。

  李嫂看老王熱成那模樣,又是上了年紀的人,就有點不忍:“老王,休息會再送這一趟吧?”

  “沒事,這一點小事算啥......”老王一邊說,一邊扛起一件貨放到三輪車上。貨一離手,他就馬上用手背擦一下快擋住眼睛的汗水,可這一擦反而壞事了,汗水都被擦到眼睛里去了,鹹鹹的汗水刺得眼睛生痛,老王苦着臉猛眨眼睛。

  一旁的李嫂見了,心想:老王這人不好相處,但幹活還是沒得說的,怪不得王健民那小子看中了他。

  五

  無意中找到了個賺外塊的門路,一連幾天,老王一有空閑就去給別人送貨。他付錢出去時斤斤計較,可給人做事卻不太講價,只要有人請,他是來者不拒。

  為了賺外塊,老王對王健民吩咐下來的活幹得特別快,連瞌睡的毛病都改了不少。他的眼睛也變得靈活了,總是往別的店子瞅。這不,他看到對面的胖婆正在店門口搬一件貨,想搬到送貨的三輪車上去,可能是貨物有點重,搬了幾次都沒搬動。老王忙放下手中的活,走過馬路,二話沒說,幫着把貨搬上了三輪車。

  胖婆似乎有點感動,對他說:“你有時間沒,等會幫我送車貨,這麼熱的天,我自己不省這點錢了。”

  “好咧,我馬上就好。”老王說完,喜孜孜跑過馬路,趕緊做自己的活。

  老王這邊剛忙完,那邊胖婆就喊他過去送貨。這車貨有點多,老王出了一身老汗才把三十幾件貨都裝上電動三輪車,剛裝好,手機就響了。老王掏出手機一看,是王健民打來的:“趙老闆要五十個紙箱,你快打好包送去,快點,等着裝車。”

  “我在給胖婆送貨,剛裝好車,等一下行不?”老王有點不高興,怎麼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來電話。

  “那怎麼行,人家等着裝車呢!你把胖婆的貨卸了。”

  “這......我已經裝好了,卸到這裡和卸到託運站差不多,只差中間幾分鐘開車的時間。”老王大聲說。

  電話那邊的王健民知道老王的脾氣,只得妥協:“那你快點......”

  老王收好手機開着電動三輪車急急忙忙出發了。街上車多,人也多,走走停停,很慢。不一會,手機又響了,老王心裡罵了一聲娘,把車停到路邊接電話,電話又是王健民打來的:“你到了沒?陳老闆也要五十個紙箱,也等着裝車,快點......”

  “我剛剛出發,飛也飛不到,我知道趕快......”老王沒好氣的說。

  今天是怎麼了?我給別人送一趟貨,店子里就這個也要貨,那個也要貨了,平時沒事的時候鬼都沒一個上門。

  老王很煩躁。

  前面有一輛三輪車裝了滿滿一車貨,慢騰騰地移動着。老王不斷按喇叭,可前面的人好像沒聽見,照樣慢條斯理地行駛着。這叫急驚風撞着慢郎中,老王心裡那個火啊,恨不得上去打那司機二拳。走着走着,那三輪車忽然要掉頭,可那邊車道車流不息,三輪車就停下來觀望。老王把鼻子都氣歪了。他停下車,氣沖沖地走過去,指着三輪車裡的司機罵道:“日你娘,你把車停這裡擋着別人過不去,我把你這車翻了!”

  開三輪車的是一位老實巴交的中年人,見老王瞪着一雙牛眼,樣子兇惡,不敢頂嘴,乖乖地把三輪車開到一旁,讓老王的車過去。

  老王在託運站風風火火卸了貨,又急急忙忙往回趕。由於天熱又趕急,他短褲都濕透了。

  經過一條小街,兩旁停滿了車,偏偏路中逆向又停了一輛車在下人。老王火大了,剛想張口罵人,可定晴一看,停在路中央的是一輛寶馬X6,是豪車。老王有點發怵,他把到嘴邊的髒話又咽了回去,不停地按喇叭。可不管他怎麼按喇叭,寶馬車依然紋絲不動的停着,車上有人上上下下,根本不理他,把他當成了空氣。老王的邪火直衝腦門:你們有錢人就這樣霸道,我們沒錢人就不是人了!他停好車,氣沖沖地奔寶馬車而去。剛到寶馬車旁,車窗自動打開了,一個圓圓的光頭出現在車窗里,光頭脖子上掛着一根手指精的金鏈子。接着一隻夾着煙的出現在窗緣上,手指上也戴着一枚碩大的金戒子。

  光頭用挑釁的眼光望着老王。

  老王本來嘴裡含着的是一句惡毒的髒話,見這陣式,馬上換了詞,語氣也軟了:“老闆,請你讓一讓,我有急事,幫幫忙......”

  “我不讓怎麼的!”光頭不屑地說。

  “您看,後面堵好長車了,你......”

  “去你媽的,再啰嗦,我打死你這個老傢伙!”光頭髮火了。

  被堵着的車紛紛掉頭。

  老王見勢不妙,只得忍氣吞聲,灰溜溜走到車上,掉頭,繞道。

  車開出了好遠,老王肚子里的那股怨氣還是沒消,他恨恨地想:若是我手裡有把槍,我就崩了你,讓你有錢,讓你狂!

  到店裡的時候,王健民和小娥牌也沒打了,都站在店門口焦急地張望。見老王來了,小娥板著臉氣沖沖地說:“我花錢請你來做事,你卻只知道為別人送貨賺錢,花我的工,用我的車,賺自己的錢,算盤倒是打得不錯!現在自己的活耽擱了,客戶等得罵娘,說不要了,你說怎麼辦!”

  老王剛剛受了一頓委屈,一肚子氣正沒處出,現在又被一個小女人罵,他眼一瞪,一腔怒火一古腦迸出來:“你以為我很想干你這活啊?我有退休工資吃,餓不死!告訴你,若不是看在我老弟面子上,我才不會來干。你以為我沾了你們很多光啊!你們只知道做自在老闆,一千多元一個月的工資,又要為你打包,又要為你送到客戶指定的地方,還得為你們清數清貨。哼,一千多元一個月,我隨便到哪裡都掙得到!我不幹了......”

  六

  老王的家在原來的茶機廠,住四樓。茶機廠垮掉后,工廠把地賣給了開發商,開發商賣給每個工人一套平價房。

  老王到家的時候,正碰上病床上的老父親高一聲低一聲地罵老王。

  中午了,家裡飯也沒煮,他老婆群英不知到哪去了。

  “爸,你又發什麼脾氣!群妹子呢?”

  聽到兒子的聲音,老人家似乎很忌憚,聲音也低了幾度:“剛剛還在呢,一下子就不見了。你扶我起來,我要上廁所。”老王的父親也是個退休工人,退休后一直躺在床上,是個老“藥罐子”。

  老王扶老父親去了趟廁所。安頓好父親他開始做飯,心裡在嘀咕:死老婆哪去了呢?怎麼也不打個電話?忽然想起上午被王健民打電話催,他一怒就把電話關了機。

  老王掏出手機,開了機,裡面果然有好幾個未接電話,他老婆群英一個人就打了好幾次。他忙回撥過去,手機鈴聲卻在家裡響起,原來群英的手機放在家裡。

  會去哪裡呢?手機也不帶。老王心裡有點不安起來。

  吃過飯,又服伺老父親喝了點稀飯,群英還是沒回來。老王的瞌睡蟲又來。他坐在沙發上,吹着風扇,頭垂在胸前,不時往下面跌一下。

  手機響了。老王睜開眼睛,拿出手機放到耳邊:“喂.....”

  手機里傳來他老婆群英的聲音:“你快來,我在社區醫院......”

  “你在社區醫院做么子?”老王對着手機喊。

  “上午陡然覺得肚子痛,痛得早飯也沒吃,到社區醫院一檢查,醫生說要做胃鏡,做了胃鏡,醫生又建議我到大醫院去檢查,鳴嗚.......會不會是癌症......嗚嗚......”老王的老婆在電話里哭起來。

  “你哭死啊!我就來。”老王的頭“轟”地一聲,忙跑下樓。

  七

  市人民醫院前,老王開着他那輛舊麵包車,轉了好幾個圈,沒找到停車位。醫院前坪,馬路邊的車位都滿了。

  麵包車沒有空調,老王熱得汗流滿面;他老婆坐在副駕駛座上“哼哼唧唧”,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忽然,老王眼睛一亮,前面馬路邊有一個車位,一個中年女人搬了把塑料椅子坐在裡面。

  老王想,這女人有毛病,這麼大的太陽搬把椅子坐在馬路邊。

  老王怕別人捷足先登,忙把車子開過去,按了幾下喇叭,示意那女人讓一下。可那女人好像沒聽見一樣。老王有點不耐煩,把頭從車窗里伸出去,沖那女人喊:“喂,美女,你坐到旁邊點,我把車子倒進來。”

  那女人沖他笑了笑:“師傅,你停別處去吧,這車位有車。”

  “有車?在哪?”老王一時沒明白過來,疑惑地問。

  “馬上就來了,我先在這佔著。”

  “什麼?還有占車位的!這車位是公共的,只有車子停在裡面才算數,人怎麼能占?你讓開!”

  “我幹嗎讓開?總有個先來後到吧!我人坐在這裡這車位就是我的。”

  “笑話,照你這麼說,現在這麼塞車,我想在這馬路上毫無阻礙地開車,就先派個人在馬路中間佔著車道,你說這樣行嗎?人人都像你這樣,那這馬路上都站人得了,哪還有車的位置?你讓開,我開車進來了。”老王火了。

  “這......師傅,我的車馬上就來,車上有病人,你幫幫忙,停到別處去吧。”女人大概覺得自己有點不佔理,又見老王樣子兇惡,語氣軟了下來。

  “不行,我車上也有病人,你的車沒來我就要停!”老王的脾氣上來了。

  “這......”女人不知說啥好,伸長脖子焦急地往遠處張望。

  老王忍不住了。他熄了火,打開車門跳下車,重重地關上了車門,走到女人身邊,鐵青着臉,也不說話,抓住女人的椅子就往車位外拖。

  “你......”女人被老王的氣勢嚇着了,身不由己地隨着椅子被老王拖出了車位。

  老王返身上車,發動了車子,剛想起步,耳邊傳來一聲喇叭聲。老王從反光鏡里一看,一輛寶馬X6快速地駛進了車位。

  老王心裡那個氣啊!老子爭了大半天爭來的車位,這傢伙毫不費力大搖大擺的就停進去了。又是寶馬X6,這寶馬X6咋就跟我過不去?他把頭伸出車窗,張嘴就想罵人。這時寶馬車的車門打開了,一個光頭胖子走下了車。

  怎麼是他?今天碰到鬼了,這傢伙陰魂不散,老是跟着我。上午沒看清楚,這下老王看清楚了,這光頭不但胖,還長得牛高馬大,那個碩大的啤酒肚更是嚇死人,相比之下,他那顆光頭就顯得小了。

  老王張開的嘴僵住了,就那樣像傻子一樣半張着,滑稽極了。

  光頭看了一眼老王,走到他的車窗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謝啦!”說完,和後座上下來的兩個人一起把一個婦女抬進了醫院。

  八

  老王賭氣辭掉了王健民店裡的工作,一時在家閑着沒事幹。胖婆她們也沒打電話來讓他去送貨,不過就算讓他去送貨也送不了——他沒有車。這一點,胖婆她們應該也很清楚。

  讓老王感到輕鬆的是,那天她老婆在市醫院檢查,確診為普通的胃炎,他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然,一家三口人,二個病號,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早晨起床,老王到樓下閑逛。花壇旁幾個女人在一起拉家常。一個衣着光鮮的中年女人問:“你們這裡有誰會換水管不?我廁所的水管壞了,想找個人換換。”

  老王聽到了,忙走過去說:“我會。”

  另外幾個女人也附和:“對,對,王師傅以前做過車間主任,換水管,裝電,裝鎖什麼的他都會。我們這裡這些活都是他包了的。”

  那中年女人聽了非常高興,說:“那好,王師傅有空沒?有空的話麻煩你給我換一下。”

  “有空,有空,今天就換吧,你家住哪?”

  “陽光小區,不過,這工錢......”

  老王哈哈一笑:“好說,都是熟人,你給包煙錢就行。”

  “那好,那好,王師傅真爽快。”

  中年女人把老王帶到了陽光小區的住房。

  老王在廁所里看了看,是廁所里一根鋼水管銹穿了,才會漏水。這房子是早些年建的老房子,那時的房子都裝鋼水管,時間一長,就會生鏽。現在新建的房子不一樣了,水管全換成了塑料的。

  老王脫掉上衣,光着膀子幹起來。原以為這是小菜一碟,一個小時足夠了。沒想到水管的上下端接口處都生了銹,想盡辦法也弄不下來,只能找把鋼鋸一點點地鋸。老王忍着惡臭,忍着不斷流下來的髒水,忍着悶熱,整整幹了一上午才幹完。

  幹完后,中年女人對老王說:“王師傅,說好是一包煙的工錢哦!”

  “是,沒錯。”老王擦了擦汗說。他想,一百元也是一包煙,看得出來這家家境不錯,這女人說話又和氣,肯定不會虧了自己。

  中年女人馬上遞給老王五元錢。

  這下老王傻眼了,真是哭笑不得,辛辛苦苦幹了一上午才得了五元錢。可自己又有言在先,五元錢一包的煙這市場多的是。吃了一個啞巴虧,只得打掉門牙往肚裡咽。

  老王接過錢,抿着嘴,肚子里罵著娘,也不告別,拉開房門就往外走。門一開,老王像碰到了鬼,僵在房門口——那個陰魂不散的光頭正站在門外——怎麼倒霉的時候都能碰到這個死光頭!

  看到老王那副好笑的模樣,光頭走了過來,親熱地說:“老兄,那天在醫院門口多虧你讓了個車位。我岳母胃出血,遲一會手術就危險了......咦,你在我姐家幹啥?”

  老王不自然地笑了聲:“嘿嘿,這是你姐家啊,我閑着沒事幹,給她換了一下水管......”

  屋裡的中年女人聽到動靜出來了,見到光頭說:“飛弟,你岳母沒事了吧?”

  “基本上穩定了。”

  “你岳父劉副書記在北京開會回來了嗎?他去看你岳母沒?”

  “回來了,一到市裡就不見了人,說是被趙書記叫去開會了......”

  九

  王健民和小娥在麻將館打牌,一起打牌的還有胖婆她們。這段時間生意清淡,他們天天泡在麻將館。

  王健民手氣不好,嘴裡不停地罵罵咧咧。

  胖婆看不慣,說:“你怎麼像你堂兄老王一樣了啊!”

  “咦,胖婆提起王老頭我才想起,好久沒看到他了。這些日子街上忽然清靜了,反而覺得心裡少了什麼似的。王老闆現在請了誰幫忙啊?”孫老闆問。

  王健民說:“唉,他走了后我又通過職介所找了個人,現在請的這個不好說話,今天也說不幹了,明天也說不幹了,做事又懶......”

  “你堂兄這人脾氣真的太差了,就是一個牛腦殼掛在脖子上亂撞亂碰。不過做事還是捨得吃苦,只要有活干,他從不推辭。”胖婆接口說。

  “是啊,他不在了,這街上就不熱鬧了,以前三天兩頭看他和別人吵架。”另一個打牌的也來插話。

  “王老闆,你堂兄去幹啥了啊?”孫老闆又問。

  王健民說:“也不知他哪裡找的關係,他去市政府門衛室上班了,還當上了小頭目,管着幾個看門的和幾個清潔工。”

  旁邊桌上一個打牌的說:“你們說的就是市政府門衛室那個王老頭啊!這人,蠢得很,誰都不喜歡他,聽說他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突發腦溢血。”

  “他這種人到那種地方去做事,突發腦溢血是遲早的事。他當初如果不離開這裡,一直幫王健民幹活,雖然吵吵鬧鬧,也許還能多活幾年。”

  王健民說:“這消息是假的,我是他堂弟,我怎麼不知道他死了?”

  “是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這個時候也應該告訴我了。”王健民話沒說完,他的手機響了。王健民一隻手摸牌,一隻手把手機放到耳邊:“喂,誰啊......是侄兒啊......”

  麻將館里的人都沉默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不知誰高聲叫了一聲:“‘十三爛’,自摸!”於是,東、南、西、北、中,你吃,我碰,他開杠,每個人又回到了牌局裡,進入了各自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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