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訴衷腸（隨筆）

　　他拉着拖鞋有氣無力的走在黑色的柏油路上，三十多度的暑氣慢慢的被四散而開的夜色驅逐了，沒有正午那般熱得人喘不過氣來。逐漸下降的溫度還是沒能擋住他額頭上不斷滾落的汗，一滴一滴打在裸露的腳趾上……

　　人來人往中，突然地無比絕望。

　　一種想要掙脫的慾望似乎一直是他擺脫不了的鬼魅，但他始終不明白自己想要掙脫什麼，千百個不自在就是實實在在的不自在，他的身體感受到了，他的心感受到了，不可言喻真真切切的存在，他至始至終被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束縛着。

　　他想要掙脫，所以他到地超買了四瓶啤酒，他突然有了一種對酒的渴望。像家鄉春旱時對於水的渴望，一雙雙乾涸的眼對於甘霖的期盼眼神。那種慾望是強烈的，彷佛再不有一點酒的滋潤，他的生命必將由此被毒辣的六月烤焦，如同一具乾屍。就像家鄉春旱地里的苗一棵棵枯萎掉，滿眼的淚光也救不回來的希望。

　　他渴求一點酒精的滋潤，乾涸的生命，乾涸的靈魂，乾涸的生活，乾涸的情感，乾涸的思想，乾涸的故事。然後再把那些酒精在身體里發酵成他對生命的希望。

　　剛剛看完的一篇名為《務虛者的春天》的文章一直在他大腦里揮之不去，久久地停留着似要向他乾涸的靈魂暗示些什麼。“務虛者”，多麼新奇的三個字，簡直就是漢語文學的一朵奇葩，新鮮得洞開了精神的某一個窗口看到了靈魂的世界。不信，你在電腦上一下敲出wuxuzhe的字母，會不會顯示“務虛者”三個字？他發現其實自己就是一個務虛者，奔波忙碌為一個肥皂泡或是在揮汗如雨建一座空中樓閣。他還發現不僅是他，他，他，她還有他們，都是光榮的務虛者。他們從他身旁疏忽而過，他不關心他們的臉也不計較他們的衣襟帶起來的風，他知道他們和他一樣無別。

　　真的務虛者和假的務虛者有所區別。有一天實實在在的銀子見證他從務虛者到務實者的轉變，但那時候的他就是一個假的務虛者。

　　今天的務虛者除了不斷消耗麵包和氧氣之外，他們實際的創造了什麼嗎？不要恬不知恥的說創造了精神的文明，精神的傢伙是要吃飯的。他突然感覺自己還不如留在家鄉當農民了，地里長出來的糧食可以讓人活下去，就像千萬年來人們靠土地進化到今天的人模狗樣。

　　他回不去的，那只是他一分鐘的幻想而已，即使他回去了，二十年來對土地的拋棄也足以讓土地對他懷恨於心而拋棄他。有時候沒有情感的東西比有情感的人更加真實，更加讓人信任。他明明內心是痛苦的，可當他遇到相識的人的時候，馬上就堆出一臉的歡笑，臉和心的對比足見其虛假。

　　可他的笑為什麼就不那麼真誠？對別人青眼相加如何就那麼困難？他做不到，他不是不想把別人當做朋友，而是和他萍水相逢的人都沒有達到朋友的高度。也可以稱作朋友罷，認識的朋友，而不是同生死共患難。此刻他一個人倒了一杯酒，慢慢的一個人飲盡，爾後乾咳一聲，說不出的悲涼又滿上。可以找一個人一起的，杯酒釋懷，如果有那麼一個人的話，他相信他沒有遇到或是遇到又錯過了。那他們算是什麼呢？朋友啊！但不是可以和他心神交會形同一人的人，人與人總該是有一些區別的。他也願意和他們一起喝酒，只是，某些時刻某種情況下他的酒他寧願一個人喝。

　　顯然他把自己狹隘的觀點淋漓盡致的應用於他現實的生活，他把對一個人的恨轉嫁於對所有人的戒備，他知道是錯的，習慣了也就將錯就錯。

　　他快要把自己逼瘋了，他有一種想要傾訴的衝動，苦於沒有一隻願意傾聽的耳朵。就是一隻耳朵有意無意的湊到他嘴邊，他卻忘了如何表達。還是倒一杯酒吧，他覺得這樣更為自然一些，雖然丹田處一陣發熱。

　　他看過一篇叫《酒寂》的文章，寫黔地的人喝酒的豪爽。他也見過家鄉老爺子們喝酒，一張條凳，幾張椅子，幾個飽經風霜的老頭圍坐在一起，幾個大花碗，一個十斤的壺灌滿了最普通的玉米酒，一柄取酒的勺子。伸出手來開始猜拳，五個指頭千變萬化，往往看的人還沒反應過來，輸家抬起酒來一飲而盡，絕不拖泥帶水，贏家爽朗的大笑，再來再來！自己是不喝白酒的，正如那篇文章里所感嘆的，“現在的小年輕人都只是喜歡啤酒，他們那裡知道老輩人那透亮的液體里所流淌的酒魂啊！”他也是小年輕人，所以他知道自己還是啤酒比較合味。

　　他審視一下自己，陌生了不少。做了一場噩夢一般一身虛汗，此時，四合的夜早就把躁人的暑氣一掃而光。滿眼一片凌亂，書、紙、筆、燈、耳機、水杯、酒瓶、葯、垃圾、錢、卡、剃鬚刀、墨水瓶……一個人沉浸在這樣的凌亂里有一種想要整理卻無從下手的糾結。生活不會進展的一馬平川，不是所有的夢都一般美好。夢魘里對不上號的凌亂同樣纏繞了他，他甚至想都不要去想。一個夢總不至於讓他手無足措，現實的夢又該何去何從？

　　一瓶酒盡，對酒精的慾望忽地消失得無影。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回到現實里吧，面對他所該要面對的。

　　“是他，他是第三人稱，不是第一人稱，是他，他，她和他們！”《務虛者的春天》中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

　　我一直哂笑於他的慌亂有失大家風度，不是大丈夫所為，也就提筆為他寫下這樣的文字，望他引以為鑒，殊不知，他已經在某些地方變成了別人的前車之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