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菜

　　上午，從外邊走進辦公室，忽然發現室內放着一捆青菜，還有一兜柿子。正在納悶，同事走進來，說：“剛才有一老太太找你，應該是你的婆婆吧，諾，那是專程為你送來的東西。”我恍然大悟，是的，應該是婆婆送來的。因為婆婆在院內開墾了一片菜地，每次老公回老家，總會帶來一些青菜，什麼小白菜啦，辣椒啦，芹菜芫荽啦等等，我總是戲稱這些菜為“婆婆菜”。現在正好是柿子成熟的季節，老人家便帶上這些“婆婆菜”乘興而來，可惜不知道我什麼時間回單位，便又匆匆離去了。

　　心裡一陣感動，不由想起了有關婆婆的許多往事來。

　　婆婆是農村人，一輩子也沒少吃苦，也沒少在我面前追憶她的“苦累史”：“你爹年輕時在外工作，你奶奶偏心，不管咱家。我一人，既要養活三個孩子，還要下地掙工分，真是作難啊。以至於到現在身上還落下不少毛病。”終於熬到三個兒女都長大成人，並各有一份在本地還算不錯的工作。老人高興啊，心想好日子來臨了。可事與願違，有個性的她，去了個更有個性的大兒媳。兩人是水火不容，即使分了家，婆媳二人還是隔着一道矮牆吵架（分家后大哥在東院，婆婆在西院），整天鬧得是雞犬不寧。後來聽人說我和老公訂婚的那一天，大嫂就在隔牆大罵不休，把一家人氣得人仰馬翻。於是老人家便很後悔大兒子那草率的婚事。正好大哥在外花心，被大嫂發現，兩人大吵大鬧一段時間后，留下兩個孩子離婚了。老人也如願：離了倒好，我反正眼不見心不煩。但撫養兩個孩子的任務便義不容辭地落在她身上。老人對孫子孫女百般疼愛加千般溺愛，可惜出力不討好，兩個孩子一無所成。隨着大哥第二段婚姻的解體，老人家的罪過更大了。因為沒出息的大哥經常借酒澆愁，繼而耍起酒瘋，動不動就舞刀弄棒，要打要殺，找父母鄰居的麻煩。老人整天唉聲嘆氣：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呢？後來隨着公公的去世，婆婆更是心灰意冷，看看破敗的家，再也沒有昔日的霸氣與傲氣了，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哭訴：我的日子怎麼是這樣啊。

　　說實在的，對於婆婆以前的做法，我曾經也很是看不慣，作為一個地道的農村婦女，她的覺悟真的一點也不高，尤其是不懂得與人為善。家裡種的青菜吃不完，寧可放爛扔掉，也捨不得給周圍鄰居吃。她的理由是：鄰居誰也沒有平白無故給過咱東西。別人家的雞鴨跑到自己院中，沒人來找，那就不輕易放手。記得有一次，我回到家裡，只見公公婆婆正在宰雞。婆婆說：“也真奇怪，今天把門打開，忽然看見一隻公雞站在咱家的樑上。我心裡直犯疙疑，這堂屋門鎖得嚴嚴的，公雞怎麼能進去，還飛到了屋樑上？這是不是什麼邪氣兒？”不是咱家的雞你就放了啊！我本想埋怨她兩句，但看着兩人已經把雞殺了，我真是不知說什麼好，心裡暗嘀咕：你說是有邪氣兒，那你還不趁早把雞放生算了，幹嘛還要把它殺了啊，就那麼嘴饞嗎？本來就不喜肉食的我，看着兩人吃的香噴噴的樣子，真覺得不可理喻。

　　自古以來婆媳關係就是一家的焦點問題。婆婆久經與大兒媳的拉鋸戰，也很想讓家庭和睦，所以當我進入這個家門后，婆婆對我這個二兒媳寄予厚望，希望我們像母女一樣融洽相處，可惜也沒能做到。兩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家庭教育方式，再加上年輕的我不諳世事，這婆媳關係始終沒能像母女關係那樣親密。雖然沒鬧到不可開交，但我們也有矛盾，有隔閡，有爭吵。好在我要工作，和婆婆在一起生活沒多久就去單位了，不像大嫂那樣和婆婆同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矛盾也有，但不多。現在冷靜地分析，出在我身上的毛病佔百分之六十的話，婆婆也佔百分之三十，剩下的百分之十要算在老公頭上——他不會從中調停。

　　時過境遷，隨着社會閱歷和年齡的不斷增加，看到婆婆滿臉的滄桑，我似乎也能體會一個老人的心境了。是啊，用老公的話說，她一輩子就那個性，為什麼偏偏到老了你要去改變她呢？她糊塗也罷，清楚也罷，霸氣也罷，賢明也罷，總是長輩，總是媽，這一點是不會錯的。尤其是在我的母親去世后，我更能感到一家之中老人的重要，即使他們不明事理或患有重病，家中只要有老人，那個老家就是個家，兒女的感情就有停泊的地方；一旦沒了老人，那個老家就是一堆廢墟，兒女的心靈也就無所依了。所以當真正明白這一點后，我不在對婆婆要求什麼，抱怨什麼，有事沒事總催促老公回家看看，給她點零花錢，娘們在一起嘮嘮家常，談談天。

　　婆婆年輕時長得人高馬大，可後來身心受挫，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空有一副骨骼架子，沒多少肌肉了，那松垮下來的皮膚看上去像風乾的橘子皮，與身體極不相稱，甚至後來檢查出患有腸道腫瘤。不過讓人慶幸的是動了大手術后的身體也一直堅持了這四五年。這次，來給兒媳送菜送橘子，我雖沒有親見，但眼前總會出現這樣的畫面：一個年邁的老人，拖着病病殃殃的身體，搖搖擺擺地騎着三輪車，在蒼涼的西風中奮力向前蹬着。她的面前，雖是並不十分平坦的路，但她的心中，是對兒女那滿腔的愛。是啊，這和朱自清筆下的《背影》有什麼區別呢，那風燭殘年的老人啊，那苟延殘喘的人生啊，活着的最後一口氣，不是為了兒女，還會為了什麼？

　　忽然想起了網上的一句話：世上什麼事都可以等，但行孝是絕對不能等的。看來我得早點回家，看看老人，再親親地叫一聲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