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個“冤”字了得

　　潘金蓮是中國歷史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也也作者在《水滸傳》中花了很大力氣刻畫的一個女性形象。數百年來，她的名字一直作為賢妻良母的反面而存在，“淫婦”這個代名詞也伴隨着潘金蓮這個名字流傳至今。

　　當然，我們不能否認，在《水滸傳》中，潘金蓮確與西門慶有姦情，而且為了能達到與西門慶長相廝守，她也確實親手毒死了自己的丈夫武大郎。但對於她的這一系列表現，我們應該做的不是人云亦云地譏諷與指責，而是深入地挖掘它產生的原因，然後對潘金蓮這個女性做一個客觀的評價。

　　最初的潘金蓮是一個美麗、善良、正直的姑娘，對於潘金蓮的出身及如何能與武大郎成親，書中有一段交代:

　　那清河縣裡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小名喚做潘金蓮，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顏色。因為那個大戶要纏他，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個大戶以此恨記於心，卻倒賠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①

　　在這段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潘金蓮本來是個好女子，她只因不肯依從大戶的調戲，才被強嫁與武大的。如果她本性淫蕩，依從那大戶，也許可以做個小妾，對於一個使女來說，那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歸宿。她的不肯依從，她的拒絕，她的反抗，正說明了她本性是良好的，在她身上顯示了封建社會裡底層女子的一種可貴的品格，這是不應為讀者所忽視的。

　　一般說來，背叛自己丈夫的女子，多是因為丈夫自身具有一定的缺陷，因而才去尋求其他男性的。那麼就讓我們來看看武大郎是否也是如此呢

　　首先是相貌。女人嫁丈夫，當然想找一個相貌堂堂、高大威猛的男人，更何況潘金蓮很漂亮，她自然也有這方面的要求。然而她的丈夫武大郎“身不滿五尺，面目生得猙獰，頭腦可笑”，還被清河縣人起了一個很形象的渾名，叫做“三寸丁谷樹皮”。可想而知，他的相貌已經不能用一個”丑”字來形容了，這樣一個“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人怎能配得上貌美如花的潘金蓮呢

　　其次，他們的性格也是不和諧的。潘金蓮曾對武松說“:常言道:人無剛身，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這般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的人。”她和武大吵嘴時說：“你是男子漢，自不做主，卻聽別人調遣!”對西門慶說:“拙夫是無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話。”這些都可以看出潘金蓮與武大性格、思想上的差異以及她對武大郎的不滿。

　　於是，這種被壓抑的感情就越積越深，直到武松的走入，這種感情似乎找到了它的出口。然而剛剛找到的出口卻又被武松堵死了，這種積蓄着的感情，只是暫時得以平熄，然而西門慶的出現卻又讓這團將熄的火焰燃燒了起來。

　　西門慶，一個典型的好色之徒，深知女人心，更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再加上堂堂一表人才，又出手大方。潘金蓮所希望的、所需求的，西門慶都能給她。這樣的男人自然要比家中那個“三寸丁谷樹皮”強得多，這讓潘金蓮如何能不動心呢 一個在枯燥的、毫無激情的婚姻中渴望愛情與慾望的女子遇上了一個風流瀟洒、又懂得體貼女人的男子，這樣，通姦之事自然可以理解。

　　至於潘金蓮害死武大郎一事，我們也應客觀地分析。首先，我們不應忽視武大郎一席話的作用。武大郎被西門慶踢傷卧床，而潘金蓮對他又不聞不問，因此，武大郎對潘金蓮說:

　　你做的勾當，我親手來捉着你奸，你倒挑撥姦夫踢了我心!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們卻自在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們爭不得了。我的兄弟武二，你須得知他性格。倘或早晚歸來，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憐我，早早扶侍我好了，他歸來時，我都不提。你若不肯覷我時，待他歸來，卻和你們說話。②

　　這些話就引來了殺身之禍。武大郎不這樣說，潘金蓮與西門慶還只自顧自地玩樂，不會有害人的打算，可這樣一說，西門慶如何不怕。他與其嫂通姦，還踢傷其兄，武松又怎麼能饒得了他 為了瞞住武松，武大郎非死不可。

　　其次，王婆這個惡毒的老太婆應該對整個事件負主要責任。如果沒有她這個“幕後軍師”從中“指點”，西門慶就不會有機會與潘金蓮勾搭成奸，下毒害人之事就不可能發生，更何況害死武大一事還是由她想出、提出，並監督執行。

　　潘金蓮是一一按照她的計劃執行的。在這裡，潘金蓮只是一個執行者，主謀並不是她，儘管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丈夫，但我們也應該看到，她一步步走到這裡，已經沒有回頭的路。她有這樣的行為，也是無奈的選擇，我們沒有理由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她身上，她難道不是一個受害者嗎

　　潘金蓮的死是一個悲劇，既然得不到真愛，那麼去找尋自己所需要的愛情又有什麼錯呢 為什麼還要置她於死地呢

　　魯迅先生說:“悲劇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③追求愛情作為人的本能，自古至今散發著無限的魅力。潘金蓮便是被這魅力所吸引而主動追求的典範。倘若是開明時代，她或許被歌詠傳唱，然而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她卻變成了萬惡不赦的“淫婦”。她的美好理想有悖於當時的社會現實，從而釀造了她的悲劇命運。在封建社會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決定婚姻的唯一合法標準，女性沒有獨立人格，更沒有獨立選擇婚姻的權利。在這種畸形婚姻制度下，男子可蓄妾納妓、可休妻再續，但婦女對丈夫沒有愛情，則永無他法。倘若婦女於婚姻之外另有所愛，那麼不但會受到人們的無情唾棄，更會被道德的法庭判以死罪。

　　恩格斯曾說過：“只有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然而潘金蓮與武大郎沒有絲毫愛情，對於這種無道德的婚姻，潘金蓮很無奈，但卻不能主動退出婚姻。等她開始在婚外追求愛情，便為鄰人們所唾棄和敵視，很快就被武松一刀斬殺。而殺死潘金蓮的恰恰就是她所愛的打虎英雄。

　　追根溯源，潘金蓮的死是整個罪惡的封建制度造成的。潘金蓮雖然沒有驚天壯舉，但她在遭受不應遭受的厄運的短暫人生中，於覺醒和反抗中，卻迸發出了悲劇美的火花。只是這火花未能燎原，卻很快被撲滅。

　　悲劇已經形成，歷史難再改寫，對於潘金蓮的行為我們應該做的不是人云亦云地譏諷和指責，而是從客觀的角度還她一個公道。

　　潘金蓮，一個封建制度下的犧牲者，卻不被後人所理解。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冤”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