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和她的兒女們

　　大姐生有兩個兒子，早就響應了計劃生育的號召。上世紀九十年代，正當農村計劃生育形勢最嚴峻的時候，有人趁着夜色悄悄地把剛出生的女嬰放到她的家門口，因此，大姐便有了現在的女兒。兩個兒子都是八0后，現在都已各為人父；養女今年十七，正在一家醫院做實習護士。

　　大姐今年五十剛出頭，看起來像到了花甲之年，從她現在的樣子來看絲毫也找不到過去的影子，歲月的風霜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傷痕。回想剛嫁到謝家，家中只有不足十平米的半間土屋，爐灶與床鋪正相對，一家的吃喝拉撒睡幾乎全在這。姐夫從部隊退役回來，家中只增添了一身行囊和被褥。幸好他們都是勤快人，憑藉鄰圩傍路的優勢，很早就經營起了一家小店。男主外女主內，他們從茅舍起步學吆喝，賣點水酒、鹹鴨蛋，後來蓋起了平房，隨着公路的改、擴建，小店也不斷更新換代，商品也越來越豐富。就這樣，大姐的大半生都在小店裡忙碌，像一隻老母雞一樣圍着這個小店團團轉。

　　前幾年，我就知道大姐頸椎病不輕，而且有過嚴重的婦科病，頸椎連着大腦，頭痛腦熱時有發生，為此，我還曾為她尋醫問葯當過司機，走西江，過河背，又是刮又是扎，葯是吃了不知多少。從她的病亂之態中，我心感她痛苦無比。聽說我們午間休息，她說從來沒有過，頂多就是在櫃前打個盹。好幾次，我都埋怨她平時不注意勞逸結合，只顧賺錢，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年輕時的不良習性，終究是要算總賬的，我真擔心她會重蹈母親的不幸。

　　好久沒有回老家，今天恰逢周末，天氣尚好，冬日的陽光曖洋洋的，我與妻子沐浴着冬日的陽光里，行進在回家的路上。

　　大哥和小弟都在臍橙場做事，現在正是臍橙豐收的時候，橙鄉無閑人。小侄還在讀小學，大侄媳婦要守着還不會說話的兒子，叔叔和嬸嬸年近七十了，家中就剩這些老小，我和他們寒暄一陣，便打算到大姐家去吃午飯。

　　若逢圩日，大姐的小店可忙了，以前二姐常來幫忙，還是要忙到下午一兩點，可今天因為大多數人都忙於採摘、搬運、包裝、買賣臍橙，因此，小店忙了一陣，早早就歇了下來。大姐一個人在家，時不時的在店前店后忙碌，在這個冰冷乾燥的季節里，她顯得更加的蒼老、憔悴，只見她時常像吃力地企圖扭動一下脖子，那痛苦的樣子足以令人同情。

　　不一會，大外甥駕駛着一架還未上牌的新轎車回來了，同行的還有三四個伴，他們沒有下車，車琉璃也沒有動向，顯然並不是專程回家做客的。大外甥有三十開外，曾是個鄉幹部，政策性內退已十來年了，聽說他和朋友一起開起了廣告公司，如今都成有車族了，想必生意做得不錯。他一邊下車，我一邊主動迎上去招呼。這個外甥性格一向有點冷淡，他不怎麼應答，也沒和他母親招呼，一進店就像在找東西，我看他用口袋裝了些食品，仍在東瞧瞧西看看，覺得都不合適，就來到正在切菜的母親旁邊，嘴裡好不容易嘣出個詞來：“雞呢？”大姐並未轉身，就像是與陌生人對話：“雞嗎？這個時候怎麼能抓到雞呢？”這時，剛好一隻半大的雞雛正好走來，看得出這隻雞雛有點不對勁，也許是剛閹割，走路的樣子垂頭喪氣。外甥看到有雞走來，順手一撈，大姐告訴他這雞還不能吃，今天不行就下次吧。大外甥只好胡扯了幾把食物，放在車子的後備廂里，一溜煙跑了。

　　外甥的個性內向得近乎冷漠，我是了解的，但作為一個兒子、一個已經自食其力的強壯的兒子如此面對病痛中的親生母親，我真不敢往下形容。對於外甥的舉動，我有點愕然，甚至驚呆。外甥走後，我情緒有些激憤：“姐呀，看你把兒子養成了這樣！”

　　大姐好像早已習慣眼前的一切，自家的兒子別人的夫婿，對她來說，現在能做就多做點，他們高興就讓他們拿點。這不，前不久小外甥在外辦廠資金斷鏈，又回來要去了幾萬。說著兩個外甥，外甥女正好騎着電瓶車回來了，未進家門就開始了滿身的怨氣：“這破車，又快沒電了，媽，快點把門打開！”我這個撿來的外甥女，嘴上功夫倒是了得，但聞其聲便知其人，做事有點大咧，在零食中長大，花錢從不含糊，初中那會就有一些好姐妹，膽量遠遠勝過男生。俗話說：女兒是媽的小棉襖。可大姐說，她長這麼大了，還幾乎沒有為家人洗過衣服，在家時的洗刷還得依靠老娘，對於兒女們的懶和饞她似乎只有無奈，無奈，再無奈。

　　大姐把一生的精力都投入在這個小店中，我真不知她還有什麼人生樂趣。這麼些年來，如果不是因為治病她幾乎沒有上過一次街，做過一回安穩客，結果卻養出了這一幫長不大的兒女，我真替她感到難過。對於這樣的家庭，在好些場合里我都曾有過啟發引喻，但誰也無法改變一個家庭的運勢和一個人的人生經歷，更何況誰家會沒有些許缺憾？！

　　說起我這個大姐，她打小比我吃的苦要多，父親走後，她和大哥曾犧牲了學業協助母親支撐了一個家。她本性勤勞、善良，卻只念過初小，缺乏教育的體驗，出於母親的本性，對孩子們做出了毫無原則的遷就與忍讓，卻缺乏與他們交流溝通，待他們逐漸長大，母子間形成了不可逾越的代溝，更要命的還付出了自己的健康。

　　憑心而論，我的外甥我有數，就本質而言並無大礙，他們的內心裡不乏感恩與孝順的種子，也不乏關心與體貼的情愫，從他們的身上映襯出這些成長的印跡，同時也說明了某些階段教育中的缺失；不過，他們現在總算擁有了自己的事業，並學會了在人生的競技場上去打拚，足見其一定程度上的成熟。然而，這一代人生長在不同文化素養的家庭，成長在獨生子女的大環境中，在他們最需要成長曆練時，也正是教育的極速彭脹時，物質與文化的矛盾犬牙交錯着。在小環境里，他們也許曾經孤獨寂寞，在大環境里，他們曾經迷惘，他們缺少必要的勞動磨練，這不也是人生的缺陷嗎？

　　我能理解大姐的心情，對於我們這個家族的兄弟姐妹來說，在那個艱苦的年代，父親早逝，多麼渴望有一個能為我們擔當的主心骨。母親雖然為了我們犧牲了個人幸福，但她一個弱女子的力量畢竟太有限，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我們都比同齡人吃了更多的苦，受了更多的累。大姐這樣默默地勞作，她是要用一個母親的力量為兒女們填補自身曾經的缺憾。我們這些曾經磨難的一代，雖然一向視節儉如貞操，但只要是為了兒女，恨不得傾其所有。然而，也許正是這有失偏頗的慈愛之心，才助長了懶惰與依賴的漫延，這不也是人生的一大遺憾嗎？

　　……人生真是太難太難！大姐和大姐的兒女們，你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