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人

　　五十年前：在一個寒冷的早晨，我被父親抱上了一輛老式馬車，坐在中間，而後又給我緊緊的裹上一床破舊的棉被，和大哥大姐一起去四十裡外的小鎮火車站，接老祖母回家。那年我八歲，已經有了超強的記憶力。北方的嚴冬，嘎巴嘎巴的冷，吐口吐沫就能結冰，三個小時過後，我的眉毛眼睛全都掛滿了霜花，一睜一閉，淚流滿面。刺骨的寒風，像刀子一樣，無情的往你身上扎，凍得我一激靈，一激靈的全身打顫。

　　時過中午，遠遠的看見一個巨大的時鐘，高高的鑲嵌在樓頂上！那數字大的像小孩子的腦袋瓜子，非常養眼；那時針長的像小孩子的手臂，箭頭似伸直的手掌指向數字，十分形象；那鐘鼓錘，敲打起時間來噹噹山響，聲聲悅耳，美妙動聽！

　　姐姐將她冰涼的雙手吹口熱氣，來回調換着捂化了我眼睛上的霜花，指着大鐘對我說：“那裡就是火車站了，等會兒我們就去這裡接老祖母下火車。”我在心底里唏噓驚嘆，我的媽呀！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大塊的鐘錶！真是太大了，彷彿是掛在天上的“明月”，神奇無比。十分鐘后，我被父親抱下了馬車；被哥哥姐姐攙扶着，活動活動早已麻木凍僵的手腳；踉踉蹌蹌，一路小跑，進入了火車站的候車室，人一下子精神起來；吃點乾糧，喝口熱水，暖暖身子，靜候老祖母的到來。

　　孩子愛折騰，好奇心強，況且都是些從未有見到過的大場面，忘記了旅途的勞累和辛苦。童心未眠的我四處亂串，看什麼都新鮮好奇，似乎進入了童話世界，興奮不已。

　　火車站內：一進門，就看到毛主席去安源的巨幅油畫，十分醒目的掛在正面牆上，威震天下，又是那樣的和藹可親；東面牆上，掛滿了玻璃鏡框，裡面表着白紙黑字，字跡工整，各種各樣的規章制度；西面牆上，貼滿火車進站，出站的列車時刻表；背面牆上，又是一架比鍋蓋要大幾倍的擺鐘，幾乎蓋住了整面牆，鐘擺滴答滴答，有節奏的搖晃着，永不停歇！

　　火車站外：大馬車，小驢車，自行車絡繹不絕，都是前來接站送行的，人們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親親熱熱，難捨難離。我看見有幾個鬼鬼祟祟的小販，提着個書包，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小聲叫賣：“冰糖葫蘆、瓜子、粘米大塊糖啊”！還有幾個提着花布蓋着的土籃子，在小心翼翼的賣凍黑梨！當時這些美味對我來說，都是奢侈品！一年到頭能吃上一回兩回就很幸福了。閉上嘴，使勁的往下咽了咽口水，緊緊地攥住手裡的五毛錢大票，沒捨得買一分錢的食品來解饞。

　　從站外到站內，我印象最深刻，最感興趣的還是這兩架高懸！高掛！分分秒秒都能讓人們看到的警時大鐘！可想而知，掌握準確的時間；運行可利用的時間；珍惜寶貴的時間；對人們的衣食住行，工作學習和生活是何等的重要！逛了一圈后，我還是停在了站外的大鐘前，自顧自的，一動不動的盯住大鐘，觀看着，欣賞着，陶醉着，仰視着；眼睛和記憶，都更加痴迷的看着那時針秒針，分分秒秒不停歇的向前走動；似乎就能看到老祖母從時針秒針里走出來似地，直到脖子酸麻疼痛，看花了眼，也沒有扭轉方向，死死的盯住不放。

　　就在今天，時間，便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生根。觀念，便進入了我的思想意識。親情，使我幼小的心靈得到了一次愛的升華！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雖然遠隔千山萬水，即使是從未謀面的老祖母。此時此刻，我的血液里涌動着如老祖母，同一血脈的熱血，滾燙滾燙的在我的心裡流動，驅散了嚴冬的寒冷。我知道了，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應該發揚光大。

　　一聲汽笛長鳴，驚醒了我，火車進站了，我不得不慌忙的撒開小腿，趕緊往侯車室里跑，與家人集合，去站台上接可親、可敬、可愛的老祖母。想想馬上就要見到老祖母了！緊張的我，心怦怦直跳，大冷的天，雙手直冒涼汗，看着火車駛過來的方向，望眼欲穿。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鐵路！大開眼界。鐵路果真是用鋼鐵鋪就而成的，平整、堅硬、光滑、閃亮，長的我都看不到盡頭！火車站果然比汽車站又大又氣派！站內站外，設施齊全，整潔規範，還能聽到大鐘及時準確無誤的報時聲，按時按點的上下火車，心裡就會少了幾分焦慮與擔憂。晚點例外。

　　一個月前，噩耗傳來，老祖父病逝在小叔叔的家裡，父親奔喪去了趟山東，回來后說：“必須立刻，馬上接老祖母來和我們大家一起過日子，立刻精心贍養，必須養老送終，百善孝為先”。兒孫們聽后高興極了，從此，少去了對老祖母千里之外的骨肉牽挂；母親更是忙裡忙外的大加張羅，吩咐家人軟裝修，粉刷牆壁，更換新的窗帘，新的門帘，添置新的碗筷，新的茶杯；屋裡屋外打掃得一乾二淨，煥然一新；讓搜子，把給老祖母做的棉被、棉衣、棉褲，統統加厚換新；讓大姐起早貪晚的給老祖母趕織絨線帽子，絨線襪子和絨線手套；大哥早早的就備齊了年貨，殺年豬，宰雞鴨，凍豆包，蒸饅頭；全家老少，忙裡忙外的準備了一個月，歡天喜地，興高采烈的迎接老祖母來過大年。

　　遠遠的就看見，一位穿戴乾淨整齊，精神抖擻，年過六旬的老婦人，被小叔叔攙扶着走下了火車。小叔叔來過我家，不用問，這位定是我們日思夜想的老祖母了！我們趕忙上前迎接。我跑的最快，走到近前一看，嚇了我一大跳！一頭銀絲白髮，一雙凹陷的雙眼，一張乾癟褶皺，多愁善感的臉！無論如何我都不敢想象，我的老祖母早已老態龍鍾！更讓我不敢相信的是，她老人家竟然是小腳！三寸金蓮哦，小腳女人啊，“舊社會”走出來的老祖母！激動親切的心裡，平添了幾分擔心和害怕！

　　小腳女人，我見過的，村子里就有幾位，她們都是苦大仇深，被剝削，被壓迫，被虐待過的女人！她們的身世凄慘悲涼，生活也和現代人不一樣，永遠都被人們用異樣的眼光所歧視！同情憐愛之情湧上心頭，骨肉連心呀！我緊緊拉住老祖母蒼老的手，悲喜交加，痛哭流涕。老祖母用慈祥恩愛的目光看着我，用溫暖粗糙的小手撫摸着我的頭問：“這就是小妮子吧？走，奶奶帶你買好吃的。”老祖母的山東口音極重，我只能領會其含義，聽不清具體說的是啥名詞。

　　我乖乖的被老祖母領着，慢悠悠的走到小商小販面前，她老人家慷慨大方，竟然拿出來一張五元錢的大票！買全了我所有的“奢侈品”！更讓我感激涕零的是，老祖母沒等我們回到家時，就把好吃的，樣樣都給我分出來一份，解解饞。凍黑梨除外，實在是啃不動啊，得用涼水解凍后才能吃的。老祖母先是給了我一串冰糖葫蘆，又給了我一根長長的黏米大塊糖，而後就往我的大衣兜里抓了兩大把瓜子，我提前過年了！那冰糖葫蘆，太好吃了，又甜又脆，我還沒有來得及吐籽就都咽了下去；那瓜子，個頭又大又飽滿，炒得太香了，吃了一粒，還想再嗑一把；那大塊糖，好吃好玩的不得了！又甜又脆又粘牙！如果是在自己的家裡吃，我們小孩子吃大塊糖時，都是邊玩邊吃的，看誰的大塊糖，抻得絲最長，好比賽。

　　一陣親熱過後，父親將老祖母扶上了馬車，像來時照顧我一樣，讓老祖母坐在中間；然後，將我蓋過的棉被，緊緊的將老祖母捂嚴捂實；他似乎還不放心，又將自己的狗皮帽子摘下，硬是戴在老祖母那黑天鵝絨的老太太帽子上；光着直冒白氣的腦袋瓜子，衝著老祖母一個傻笑；我知道，這是父親最最得意的時候，就是他照顧家人的時候；老祖母還沒來得及反對，還沒等父親合攏上嘴，又一頂棉帽子，扣在了父親那冒着白氣的頭上！然後，哥哥的頭上瞬間也就冒起了像父親一摸一樣的白氣！我一下子就長大了，不但沒有蓋上棉被捂着，頭上還少了一頂棉帽子；我學着大姐的樣子，把大衣領子立起來，將頭巾圍得嚴嚴實實，扎的緊緊的，系得牢牢的，好不被風刮掉，這樣就很保暖了；而且到家后，我竟然沒有感冒，真實奇迹！這就是愛的力量！

　　大哥快馬加鞭，我們一路有說有笑，掌燈十分，回到了熱氣騰騰，溫暖如春的家裡。母親和嫂子早已擺好了酒席，為老祖母接風洗塵。看着落滿座的兒孫，四世同堂的一家人，老祖母情深意切，血濃於水，這都是她的子孫啊！老淚縱橫，用顫顫巍巍的小手，從大衣襟的口袋裡，拿出來一塊雪白雪白的，非常精美極致的，綉着紅花綠葉的絲綢手帕來！擦拭眼淚，看得大家出神入化！看得我好心疼哦，簡直就是一件工藝品，用它來擦眼淚？是不是有點糟蹋了藝術？又一次震驚了我！老祖母飽經滄桑，又是一位如此平凡的老夫人，怎麼會有這麼貴重的一塊手帕？從此，探尋老祖母奇特身世的秘密，便成了我的興趣愛好。

　　自從嫂子結婚後，母親在嫂子面前所扮演的角色不是婆婆，而是出了名的好媽媽；嫂子在母親面前扮演的角色不是兒媳，而是出了名的好女兒，比我和大姐都孝順。由於老祖母的到來，母親即是婆婆，又是兒媳婦，還是我們的母親！有着三重身份的母親，該如何但此重任！真是難為她了。本來我們家就是全村出了名的五好家庭，婆媳同過，沒有分家，鄉里鄉親都十分羨慕。之前，我只看到母親，是如何關心、痛愛、照顧嫂子的；也看到了嫂子是如何勤勞儉樸，孝敬父母親的。

　　如今，祖母，母親，嫂子，還有襁褓中的小侄女，老少四代女人聚在一起，會是怎樣的一幅圖畫！我和大姐，都十分憂慮擔心，而又萬分的期待。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讓我和大姐十分滿足和驕傲的是，家裡非但沒有矛盾發生，而且日子越過越好。這一切美好的變化，都來源於我們這些女人！

　　在我的記憶深處，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我們家的美好生活，都是女人親手“創造”的！女人，不單單是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和好母親，而且是創造世界的偉人！母親的偉大，就源於此吧。

　　從我記事起，我們家的柴米油鹽，肉蛋蔬菜，都是母親親手創造的。家裡始終都養着一大一小兩頭豬。大的過年殺肉，解決一年的油水問題，然後再買一頭小的續上，明年依然不會斷油水吃。母親不但養豬，還養雞鴨鵝，母雞下蛋吃，公雞殺肉吃；母親不但春天在自留地里栽種各種蔬菜，秋天還要和大哥大姐，一起去草甸子上割柴燒，我們家的柴垛高的大如山；母親的一切艱苦付出，都源於父親有工作在身，不能經常回家，沒有時間幹家務；況且，父親身體虛弱，不能幹重體力活，生活的重擔，全部壓在母親的肩上；母親，從不抱怨，她經常對我說：“我是女人，女人就得承擔起女人的義務和責任，為了減輕你爸、你哥、你姐的負擔，為了讓你們生活的更好，無論多麼的辛苦勞累，媽媽我都是應該的”。

　　是的，我知道，父親掙的工資，都得干大事用的。比如：家裡蓋房子，供我們念書，人情來往，年年都很緊張。哥哥和姐姐掙的公分，也只夠買全家人一年吃的口糧，在也沒有什麼富餘。那個年代，如果家裡的女人不勤勞，不會過日子，生活就真的吃不飽，穿不暖，上不起學呀。當時盛行包辦婚姻，有的父母為了要五百元錢的彩禮，就真的賣姑娘！不管女兒幸福不幸福，給錢就嫁，家庭悲劇頻出，使很多女性，遭此悲慘的命運。我偷偷慶幸，我們的父母不封建，而且，理解尊重兒女們愛的權利，從不干涉婚姻大事，都是自由戀愛。

　　自從嫂子結婚後，母親的生活重擔，開始減輕，只在院里院外勞作，不再上山勞累。她的勞動任務，全權由嫂子代理。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似乎很有道理。嫂子過日子的派頭，像極了母親！剛進門后，她就用自己的私房錢，也買了一大一小兩頭豬來養，大的賣錢貼補家用，小的明年再賣，再續一個小的，從不間斷。自從嫂子賣豬掙錢后，我們一家老小，不是年節，只要換季，也能穿上新衣服了。嫂子，從不和我們離心離德，為了全家人吃好穿好，為了讓外人瞧得起我們家的好日子，她再也沒有攢過私房錢。她也對我說：“我是女人，我是晚輩，我是家裡的一份子，我是大兒媳婦，我們都是親人；勤儉持家，吃苦耐勞，好好的過日子，才是女人的本分；我要帶頭孝敬老人，因為我的言行舉止，直接影響我的後代，以後我的女兒才能孝敬我，不是嗎？一輩傳一輩，不會錯的，為自家人勞累辛苦，是幸福的，快樂的，都是應該的”。

　　不知道是母親繼承了祖母之前的生計，還是祖母如今看見了兒媳婦，孫媳婦養豬都掙了大錢，紅了眼！老祖母來家后，也拿出了她的養老錢，哭天喊地，非要買兩頭豬來養不可。從此以後，我們家裡年年都有仨大、仨小、六頭豬來飼養！我的老祖母，開明有見識，緊跟時代潮流，關心我們細緻入微，為人處世不落俗套。她總是能提前想到做到，家裡最缺什麼？該添置些什麼？最應該給誰買什麼樣的禮物？自己卻從來不花一分錢，從來不倚老賣老，除了睡覺吃飯，她老人家，就沒有閑過一會兒。自強自立，盡心儘力的為我們這個家操勞，她愛我如掌上明珠，愛兒孫如自己的命根子。

　　無私奉獻的老祖母，還把自己的零用錢，和這幾年賣豬攢下來的錢，全部拿出來給我們買了貴重物品：一輛永久牌自行車，一台大大的收音機，還給我和嫂子每人買了一塊昂貴的手錶！手錶，這在當時可是四大件之一，是大姑娘出嫁時必要的彩禮。因為我們家窮，嫂子結婚時，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全家人都覺得欠了嫂子一輩子都還不清的感情債！老祖母心明眼亮，得知，嫂子結婚時沒有給買手錶，只給買了一台縫紉機，很是過意不去，埋怨父母說：“怎麼可以欠下孫媳婦一塊手錶呢？做父母的，太粗心大意不好”。我們家終於也有四大件了！是老祖母給我們置辦齊全的，人人對老祖母感恩戴德！

　　一陣高興過後，父母就埋怨起老祖母來：“一個黃毛丫頭，又在上學，怎麼可以戴如此奢侈的手錶呢？大人還沒有戴上呢，輪班也輪不到小妮子的頭上，您老人家也太偏心了。”

　　老祖母語重心長的說：“五年裡，我們家一共養了大小三十頭豬，殺了五頭，買了十頭；這十五頭豬，有一半功勞應該歸功於小妮子，要不是妮子起早貪晚的去挖野菜回來餵豬，我們連五頭豬恐怕都養不大耶。”

　　嫂子插嘴說：“老祖母言之有理，我們家的糧食，每年能把人吃飽就算是會過日子的好人家了，那泔水清湯寡水的連一個米粒都沒有，根本沒有營養；能把豬養活養大賣錢，全靠妮子妹妹的野菜成全，她比我們誰都有權利，戴上這塊貴重的手錶”。嫂子憤憤不平的為我理論。

　　大哥大姐爭辯道：“難道我們對家裡就沒有貢獻嗎？你們吃的糧食，全是我們倆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掙來的，我們更應該戴手錶。”

　　老祖母看看現場的氣氛，覺得不妙，怕因為自己的好心，辦成壞事，趕緊打圓場說：“你們都是我的兒孫，我不會偏心；原本那輛自行車是給你們的父親買的，回家來好方便；現在我決定，永久牌自行車，就給大孫子和大孫女上工幹活騎吧；農田離家又那麼遠，實在勞累辛苦；正好哥哥帶上妹妹坐，兩個人用，利用率更高。再說妮子的這塊手錶，我是怕萬一，早一點料理後事，我喜歡妮子這小丫頭，懂事聽話能吃苦，就算老祖母給她留下的一個念想吧。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妮子你暫時還不能戴手錶，你還小，又是女孩家，戴手錶招風惹是非，等到十八歲以後再帶，能記住了嗎？”

　　我連連點頭，致謝老祖母對我的厚愛嬌寵，好不情願的把手上的表摘下來，放進兜里，用手死死的攥住，生怕被誰搶去似地；孩子畢竟是孩子，白天不敢帶手表露面，心裡痒痒難受；強忍到晚上，躲進被窩裡偷偷的把手錶帶上，過過表癮；或者是把手錶放在枕頭底下，用手摸着睡覺，感覺也很美。經過手錶事件，我對老祖母更加敬仰佩服，時不時的說些心裡話，討老祖母開心。您老人家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呀？“我是女人，我是你們的老祖母；你們都是我的兒孫，如同我身上掉下來的骨肉；看着你們開心快樂，是我最大的心愿；心疼你們，愛護晚輩，才是我真正的快樂和幸福！

　　五個春秋過去了，四代女人，和睦共處，相安無事。大姐早已出嫁，我便從一個不懂事的兒童，長成了一個少女。回想起這五年來，家裡恩恩愛愛的美好生活，我是快樂幸福的，家人也是幸福快樂的。

　　十三歲這年，老祖母身體欠安，卧床休息，巧的是，又逢臘月；似乎和老祖母來我們家時的節氣一摸一樣，數九嚴冬，天氣特別的寒冷；看着久病卧床的老祖母，我莫名其妙的想；你老人家就這樣的病着吧，好躺着，別再站起來！五年裡，每當我看到老祖母走路吃力的樣子，心如刀割！老祖母的那雙三寸金蓮，一直都是我的心病，久治不愈!無法從痛苦中解救出來，我經常在心底里謾罵老老祖母；如此的狠心，竟會將自己的親骨肉，殘害到令人無法容忍的地步！看着老祖母每天走路像踩高蹺似地，戰戰兢兢的讓人心寒。小腳女人，不是她父母的錯，而是舊時代的可悲產物！

　　五年來，無論我對老祖母多麼的孝心、誠心、愛心；無論老祖母是多麼的喜歡我，關心我，心疼我，就是不讓我看看她那雙寶貴的三寸金蓮；她老人家每次洗腳時，都把門鎖的嚴嚴的，不讓別人看；就連她的親生兒子，我的父親，也沒有看到過自己老母親的一個腳趾頭；只有母親看到過，是在老祖母生病以後，生活不能自理時，才求到我的母親來幫忙的。我曾一度記恨過老祖母，不把我當親孫女對待，大失所望。

　　據母親說：“老祖母是大家閨秀，識文篆字，只因家境沒落，才嫁給了我們的窮爺爺；正因為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所以必須得裹腳，才能嫁得出去，才能找到好人家；若是窮人家的女兒，真的不用遭此大罪，窮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大腳板，好乾活，才不會被餓死。母親還神秘的對我說：祖母的手帕，你可不許亂動，是之前的一位公子送給她的定情物，因為家境貧困，棒打鴛鴦兩分離。是老祖父同老祖母吵架時的爆料”。想想老祖母那如此精緻的手帕；聽聽老祖母，南腔北調的給我念的小人書，雖然沒有十分聽懂，但看得出，她比母親識的字還多；品品老祖母給親手給我們乾的麵條，細如絲；看看她已到古稀之年，生活還是如此的講究，晚上必須洗腳刷牙換睡衣，才能入睡！

　　今天，母親去看生病的外婆，不能回來，是老祖母欽點的我，今晚陪她過夜。十分榮幸，我終於有機會，來給她老人家洗腳了，就能看到三寸金蓮了。原來，我在老祖母的心裡還是有地位的，非常後悔我曾經記恨過她。睡前給老祖母洗腳，這是母親臨出門時，再三叮囑過的，必須每天都得給老祖母洗一次腳。一是保持她的良好習慣，二是必須洗腳換藥，因為老祖母的三寸金蓮，正在感染。我燒了一盆熱水，用手試過，不涼不熱，剛剛好。溫柔的將老祖母扶起來，靠在枕頭上，打開她的裹腳布，一圈一圈往下纏，怎麼這麼長呀？纏到最後，我驚呆了！這那是什麼腳啊！簡直就是一塊爛肉！臭味難聞，奇臭無比，怎麼這麼臭呀？一個碩大的腳後跟，五個早已斷了骨頭，佝僂在一起的腳趾頭，一個都直立不起來！沒有抓力，所以，必須用布，用長長的布，困住紮緊，才能走路！難怪老祖母走路左右搖擺，十分艱難。萬惡的舊社會，千刀萬剮，也難解我的心頭大恨！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千金小姐，硬是給弄殘廢了！若不是親人的緣故，我非吐不可。我終於體會到，為什麼說：“裹腳布又臭又長！”果真如此。

　　七旬的老祖母是女人，我的母親是女人，我的嫂子是女人，我五歲的小侄女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們大家都是女人。縱觀百年歷史，女人的命運，是和國家，社會，時代的命運，息息相關，緊緊相連，永遠分不開的。每個女人，都有一個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每當人們提及女人，就會想到：貌美如仙，氣質非凡，巾幗英雄，才華橫溢，青春靚麗，德才兼備，有勇有謀，聰明智慧，這一些最直白的表揚，是對女人外表和內心世界，最審美，最完整的形象表述。也就是說，是由女人自己呈現給世人在社會、在家庭、在工作、在生活中，打造自己形象的定論。

　　琴棋書畫，貌美如仙，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就是好女人。只用這十六個字，詮釋不了一個完整女人，女人苦辣酸甜的人生，悲歡離合的命運。其實，就是女人一生背負着時代的命運而活着，背負着家庭的命運而生活，背負着自身的歷史使命而存在。此中勞苦辛酸，艱難險阻，無情歲月，世事變遷，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能說得清楚。世界上還有很多事，很多人，就連女人自己也是說不清楚，到不明白的，只能隨着歷史的長河而慢慢流逝，永遠消失，不留痕迹。因為我們是祖母，是母親，是兒媳，是女人，我們只願對家人付出，不求公正和回報。

　　女人要美在形象：不一定都是君王公主，名人名流，她們都是社會的一員，家庭中的一份子，普普通通的公民。在當今的社會裡，各行各業，都有女性的傑出代表。她們不但擔負著社會的責任，家庭的義務，還是女強人。她們得柔情似水，她們得溫暖如春，她們得博愛眾生；她們必須擔負各種頭銜：母親的好女兒，女兒的好母親，男人的好妻子，公婆的好兒媳婦。為了這一切美好的願望，女人們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和代價！

　　謝天謝地，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又趕上了好時代，終於吃穿不愁了。現在想想，我的前半生：受其祖母，母親，嫂子的影響頗深。勤儉持家，艱苦勞作，無私奉獻，一直是我仿照她們的形象在生活。我驕傲，我不後悔。我的下半生：就應該仿照侄女的新觀念，新思想去生活。吃點沒吃過的食品，穿點時髦的衣服，干點有意義的事，豐富我的人生。老有所為，老有所樂，老有所依，新時代，新生活。我總算活明白了，趕緊抓住潮流的尾巴，不虛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