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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人生(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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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人生(三十) 標籤:人生不設限

  坎坷人生

  ——正方形性格和真實八十一難

  陳宣章

  五十八、牛鬼蛇神

  在工宣隊進駐期間,還有一件大事:清理階級隊伍。雖然此前兩派都在外調,清理階級隊伍,但目標都是對方組織成員,企圖證明對方是受階級敵人挑動。

  工宣隊進駐后先批鬥原院長政委和三個“反動學術權威”,除了“坐飛機”,其它體罰大多被取消了。接着,工宣隊開始清理階級隊伍,並規定:兩派各自清理自己的階級隊伍。外調材料由工宣隊轉交給對方。

  清理方法特殊:下午開全院大會(上午有查房、手術等醫療工作),除了值班的都要參加,由各科室點名清查人數。工宣隊支持大會,先宣布政策,要“階級敵人”自己上台坦白問題。沒有,就突然從會場內揪出一名“階級敵人”。其實工宣隊在開會前已經布置好,只是被揪斗者被蒙在鼓裡。批鬥後送進“牛棚”,除了五個“死老虎”,很快又增加了十多個。

  “牛棚”在開水鍋爐房旁邊的乒乓室。“牛鬼蛇神”一律睡地上的草墊;三頓飯只准吃粗糧(他們許多人定糧有70%細糧),也只准吃食堂里最差的菜,甚至只給鹹菜;每天除了審訊(也有體罰),就是勞動改造,不再上班。他們的“問題”主要是本人或父母歷史問題、家庭出身、社會關係,也有莫須有的罪名。例如:

  (燒開水工人李世*:曾經參加過三青團,在清理階級隊伍前夕自殺死亡。)

  炊事員徐玉*:曾經參加過國民黨,被打成“特務分子”,后自殺死亡。

  曹繼*醫生:原是國民黨上尉軍醫起義投誠過來的;醫院兩個有主治醫師職稱者之一。

  管匠楊佳*:曾經受騙參加過一貫道,是個普通道眾。他與曹繼*成了“歷史反革命”。

  護理部曾護士長:在大字報上打“X”(那時,凡是被打倒的人名上要用紅墨水打“X”),有人舉報說,打“X”處的報紙上,字下面是個毛主席像,於是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

  原廣播員石秀*:家中用報紙裁成小片當手紙,於是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

  內外科教導員孫*柱:據說有重大“特務”嫌疑。

  醫務助理員陳錫*、內科醫生周民*、X光室負責醫生吳煥*、傳染科醫生宋湘*和王德*、皮膚科醫生陳銘*、眼科醫生牟同*、化驗員周宏*和汪德*等等:大多是家庭出身問題,“罪名”都是“三反(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分子”。

  相反,文革初期被批臭的譚力夫“血統論”又被照搬。“紅尖兵”的成員一個個腰桿很硬。揪斗、看管、上台給“牛鬼蛇神”坐飛機的都是“紅尖兵”的男青年。批鬥、審訊中“不老實”的“牛鬼蛇神”還要挨他們打。對於這些,我看不慣,又不敢說。

  最匪夷所思的是:“革總”揪斗的兒科醫生陸少*,丈夫是海工教員。“問題”是她的叔叔是台灣軍官。1962年她被部隊邀請到福建前線對台廣播,希望蔣軍官兵認清形勢,投誠過來。這也成了“罪行”。更令我驚奇的是她的“現行反革命罪行”:1。陸醫生曾經說:“對帝國主義要一分為二”。2。陸醫生曾經說:“對毛澤東思想要一分為二”。

  “革總”揪斗人員批判她:“難道帝國主義還有好的帝國主義?”“難道毛澤東思想還有壞的毛澤東思想?”當時我坐在大禮堂最後排,旁邊是王澤*。我對王澤*說:“這兩句話是正確的。”他一手捂住我的嘴,拉我起來一起“上廁所”。他說:“你瘋了?給他們聽見,連你也被揪上台批鬥。回禮堂后你就老老實實坐着聽,別出聲。你是大聯委政工組長,如果你被揪斗,‘革總’不要高興死了?”

  再入會場,陸醫生正在抗辯:“打開《毛主席語錄》第***頁,毛主席教導我們……”會場上一批口號“打倒現行反革命分子陸少*!”不讓她抗辯。工宣隊又責問:“那麼毛澤東思想怎麼一分為二?”陸醫生抗辯:“這是海工馬列主義教研室主任說的,毛澤東思想也要發展。”會場上又是一批口號“打倒現行反革命分子陸少*!”不讓她抗辯。

  陸醫生雖然是“革總”成員,我非常佩服她。她是醫生,卻兼有一手好技術:老護士給兒童靜脈穿刺不成功,常常請她操作,一針見血。有時候晚上搶救兒童,用救護車到她家請來不是會診,而是靜脈穿刺。此人非常有思想,除了對醫院紅團頭頭個人作風不滿,參加“革總”也有科室現狀的原因。她丈夫在海工也是紅團的。

  晚上,我對王澤*詳細講解這兩個“一分為二”的問題。“一分為二”不是“好與壞”,是指事物內部矛盾兩個方面的對立統一。陸少*讀的那段毛主席語錄就是對帝國主義一分為二:既是紙老虎,又是真老虎;另外,帝國主義陣營不是鐵板一塊,可以分化瓦解、區別對待……他說:“我不管這些,就是要你嘴巴扎牢,不要出事。你看,紅團石秀*就是家庭出生有一點點問題,‘革總’去抄家,發現她家用報紙撕成小片當大便紙。報紙上毛主席像被撕開,她就被定為現行反革命分子。我們也無法保她。”

  這都是怎麼啦?小小醫院抓了這麼多人,還有什麼95%的幹部是好的?還有什麼95%的群眾是好的?當時的社會就是這樣。我有個同學洪*在潛艇支隊工作,聽毛主席最新指示廣播時,籃球場上剛下過雨。部隊集合一聲令下“坐下”,別人都坐在濕地上,他把《毛主席語錄》墊在屁股下,就當場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子”批鬥,後來被開除軍籍,押送回家。

  醫院工宣隊撤離后,“牛棚”撤銷,這些人回家了,但是失去了原來崗位,每天勞動改造。我真奇怪:勞動人民把勞動看成是改造手段、懲罰手段,認為勞動是“卑賤”的、“低等”的。這真是歷史的悲劇。

  從“牛棚”使我聯想起兩個403醫院的特殊人物:

  1。劉季*:急診室負責醫生,後來負責過醫務科。1948年參軍,解放后與大連地方醫院的醫生結婚。他回農村與妻子離婚未成,一直隱瞞。後來大老婆來隊,住在一起。小老婆已有兩個孩子就對他“經濟制裁”。他午餐吃家裡偷帶的饅頭或苞米餅子,喝水。省下的錢寄給農村的兒子。後來養成了習慣,農村兒子長大當了生產隊長,他就把省下的錢用來喝酒。此人好喝酒,愛吹牛。有一次他在火車站前的小飯店獨自喝酒,另桌一個食客說:“我認識你。”並過來跟他一起吃喝吹牛。此人是外國特務,見他穿着軍裝就來套近乎。兩個公安便衣早就一直盯着,發現特務與海軍軍官如此熱絡,以為是同夥。喝完分手后不久,他就被懷疑是“外國特務”請進公安局。他是李副院長去領回來的。

  2。403醫院最早的口腔科王(?)醫生:因為當選為全軍先進模範,他的事迹照片刊登在報紙上。他老家的農民發現此人竟是當地逃亡在外的惡霸地主,有幾條人命的血案在身,就舉報追捕。他被押送回家,經公審后槍斃。

  文革中的那些“牛鬼蛇神”後來都被平反,有的還入了黨(許多人原來就是黨員)。最有意思的是:醫務助理員陳錫*與我一起在中山區中醫院實習時說:“進‘牛棚’前因胃潰瘍手術切除2/3胃,飯量很小;進“牛棚”后粗糧竟能吃到四兩,以後胃病再也沒有犯過。”

  從這些“牛鬼蛇神”的實例,人人心驚肉跳,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發生在誰身上?因為許多“父母歷史問題”,本人根本不知道;也有的是被外調的單位因為派性捏造的或者誇大的。從這一點講,醫院工宣隊撤離倒是好事。否則,還有一批人會進“牛棚”。

  五十九、換了主管

  1969年夏天,全軍院校開始大搬家。例如:上海二軍大→西安;西安四軍大→重慶;重慶三軍大→上海。海軍工程學院將搬到武漢。這是一場浩劫,損失慘重。

  為什麼要大搬家?院校的學生都畢業了。反對林*集團的群眾組織中,主力軍已經沒有了;院校的在編職工人數多,出身好,又有地方的因素混雜,也很難搞,大搬家可以甩掉他們。剩下的軍人,到新的地方可以放手搞“站隊”,沒有地方因素混雜。後來,軍事院校中“頑固不化者”被清除,有些人被打成“五·一六分子”。二軍大紅縱頭頭汪志*畢業分配在南京。突然收到西安二軍大通知,要他去“有事”。一到西安火車站,他就被手銬送監獄。

  海工搬走後,幾個大院子名義上交給旅順基地,實際上無人看管,固定財產損失慘重。大連許多單位開卡車去拉傢具。連撿破爛者也大發橫財。有人把下水溝上的幾百塊鐵板拿去賣錢;有的人撿舊報紙就賣了幾百元錢。大院誰都可以進去,只要值錢的,都一掃而空。連燈頭、開關、插座也被拆走了。最可惜的是大連北京的直通電纜也荒廢了。後來,大院的東2/5劃歸403醫院作院區,中1/5被旅順基地工程四處佔用,主樓卻被大連某工廠佔領,成了家屬宿舍。1975年2月4日海城、營口大地震發生后,原海工大院西部院子里都是老百姓的地震棚和臨時房。1977年11月7日在大連重建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政治幹部學校,這個大院才開始徹底整頓。

  海軍工程學院搬遷后,403醫院何去何從?這是一個謎。醫院紅團頭頭們在一起就發愁。他們分析了三種可能:

  1。交回“一海校”管:這是最理想的結果。“一海校”曾經管過十多年,醫院許多工作人員是“一海校”的家屬,其中還有“一海校”部級幹部的家屬。“一海校”與醫院又非常近,醫院許多工作人員就住在“一海校”,包括原政委陳文*、隋副院長、李副院長。最重要的,“一海校”從上到下是“紅司”(紅團的兄弟)掌權。“一海校”雖然有兩派,可一直是文斗,氣氛溫和。這種氣氛有利於醫院恢復正常狀態。

  2。交給旅順基地管:當時,部隊正面教育,但是基地領導分裂、對立嚴重。政委馮尚*與司令馬忠*各領一派,造成部隊各層幹部分裂、對立。兩派勢均力敵,根本無暇顧及403醫院。在醫療上,旅順406醫院距離基地更近、規模更大、床位更多、實力更強。403醫院原來的服務對象是兩個海校、大連水警區和旅順基地大連供應站。旅順基地根本沒有把403醫院放在眼裡。假如歸旅順基地管,問題是第一把手站在那一邊?所以,後果難以預測。

  3。交給大連陸軍或大連地方:這就十分不利。因為大連陸軍或大連地方掌權的是與海工紅團對立的,另外還面臨集體脫軍裝轉業的問題。再說,把整個醫院交大連陸軍或大連地方,海軍也不會幹的,因為大連有“一海校”與大連水警區等海軍部隊需要醫院。

  至於紅團這些頭頭各自心中都有小九九。在什麼情況下怎麼辦?他們也在考慮。

  海工搬走一段時間后,旅順基地先派來一個工作組。工作組內部就是兩派都有,表面上一致,而各自搞的也不一樣。對於兩派,總的方針是和稀泥,先把醫療工作抓起來。在背後,工作組的成員各自找自己觀點的群眾組織頭頭開會。

  後來,旅順基地又來了一些幹部,也提拔任命了原來醫院的一些幹部。最讓醫院紅團頭痛的是,406醫院內科醫生金立*來我院當院長兼黨委書記。此人不但派性十足,而且獨裁、毒辣。工作組中一些與他不合的人逐步被調走,又調入一些新人。例如:工程部四處衛生所所長傅廣*為傳染科主任,原傳染科負責醫生趙秉*為副主任。這一來,傳染科的三駕馬車各行其是,更加矛盾重重。

  文革前,宋教導員用穆濟*當負責醫生,因為穆濟*有本科文憑。但是趙秉*是1947年兵,穆濟*是1951年兵。文革初期,趙秉*首先造宋教導員的反,給他戴“土皇帝”高帽子批鬥,說他重用出身不好的穆濟*是階級路線錯誤,又把穆濟*打成“反動權威”。後來宋教導員去北京參加“海軍兩條路線鬥爭”學習班回來恢復工作。趙秉*當負責醫生,與宋教導員格格不入。現在傅廣*1949年兵,既沒有學歷,又沒有醫院長期臨床經驗,趙秉*與傅廣*的矛盾更突出。傅廣*的腦子有病,寫字時手抖得厲害,一行字都不能擺平,字又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加上醫學常識都經常出錯,做一個科主任實在不稱職。因為傅廣*長得傻大黑粗,得了個外號“殺豬的”。趙秉*就在醫療上出他洋相。宋教導員坐山觀虎鬥。

  醫院又決定:原來的內外科改成一病區;傳染科加入幾個內科醫生改成二病區,實際還是以傳染病為主。兒科陸少*和內科醫生虞翠*因為與“革總”有了芥蒂被調入二病區。後來,陸少*乾脆調到武漢丈夫那兒了。

  1969年10月8日林*趁毛主席不在北京,擅自發布所謂“第一號令”,調動全軍進入了戰備狀態。醫院成立戰備醫療隊,傅廣*為隊長,王澤*、孫尊*、我為隊員。王澤*在醫療隊會議上提出:配合野戰外科作動物實驗。孫尊*提出:金縣大孤山(他下連隊鍛煉的地方)可以買到狗。傅廣*就同意了。孫尊*和我去買了一條55斤的公狗。為了防止它咬人,狗主人用鐵絲把狗嘴纏緊。坐汽車、火車回大連的路上,兩個人用扁擔扛,累得夠嗆。

  回院后,孫尊*對傅廣*說:“你就告訴院領導,狗的腹部傷、腸管切除、端端吻合手術成功。但是狗太凶,難以飼養,殺掉了。”殺了狗,分成四份,每人一條腿;內臟、狗頭、狗皮都給了傅廣*。傅廣*樂得合不上嘴。

  結合戰備,醫院還進行軍人手榴彈實彈投彈。醫院以前從來沒有這種事,連步槍也沒有訓練過。地點選在一個懸崖邊,向山溝里投彈,結果出了事。投彈有兩種方法:拉出引線后投彈;把引線環套在小手指上直接投彈。許多人膽小,用后一種方法。有的人連引線一起投出去了,不知引線是否拉出,等了很長時間不響,就派人爬下去找手榴彈;有的人小手指使勁,手榴彈柄握不緊,滑出去甚至扔在人群後方。化驗室的汪德*就被彈片擦傷。

  不久,在傳達文件時,金院長不讓我們海醫62級三個同學參加聽,說我們檔案中沒有任命書,只是學生,不是幹部。我氣憤地說:“我們拿的是行政22級幹部工資,不承認我們是幹部,就像聯合國不承認中國一樣。既然不把我當醫生,而是學生,為什麼叫我參加戰備醫療隊?噢,上戰場當敢死隊有份,聽傳達文件就沒有份,這是什麼道理?”當時,五個北京護士是行政23級,比我們晚參加工作,反而可以聽傳達,豈非咄咄怪事。

  現在想來,這是金院長故意要激怒我們。我畢竟年輕,上了當還不知道。後來,這些話就成為整我的把柄。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換了主管,一件件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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