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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人生(十)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小景

坎坷人生(十) 標籤:人生不設限

  十八、大鏡子

  《紅樓夢》第七十五回賈府賞中秋宴會上,賈赦也講了一個笑話。賈赦說:“一家子,一個兒子,最孝順,偏生母親病了,各處求醫不得,便請了一個針灸的婆子來。這婆子原不知道脈理,只說是心火,一針就好了。這兒子慌了,便問:‘心見鐵就死,如何針得?’婆子道:‘不用針心,只針肋條就是了。’兒子道:‘肋條離心遠着呢,怎麼就好了呢?’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作父母的,偏心的多着呢!’”

  眾人聽說,也都笑了。賈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這婆子針一針就好了。”賈赦聽說,自知出言冒撞,賈母疑心,忙起身笑與賈母把盞,以別言解釋。

  確實,父母偏心,歷來如此。我家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連鄰居都知道:父親偏心老大與老八,母親偏心老大與老九。偏心老大好理解,偏心老九也好理解。父親偏心老八有特殊原因:老八是唯一由父親一口一口奶糕喂大的。所謂奶糕,大米粉而已。請不起奶媽,買不起牛奶與奶粉,只能如此。母親上班忙,從不做家務的父親親自操勞,弄得焦頭爛額。老八長大了,他當然偏心。

  由於弟兄多,父母又不准我們出去與外面孩子玩,家裡又沒有玩具、圖書,所以常常在家中瘋鬧。有一天,九兄弟瘋鬧,不小心把老八推倒,正好撞在大立櫃的大鏡子上。老八鼻樑受傷流血,到醫院縫了兩針,留下一個永久的疤痕。父親大怒,追查“肇事者”。因為我早已被打入另冊,幾個兄弟都指着我。挨一頓打以後,父親更是看我不順眼。母親在全家的場合下,反覆強調:“這塊大鏡子就要阿三以後工作了賠。”頭皮一直牽了整整十年。

  所謂“牽頭皮”,這是上海人的土話。上海人把一個人的錯誤、缺點、短處叫“小辮子”。“小辮子”捏在他人手中,就會被敲詐勒索、威脅利誘或者打諢取笑。拉別人的“小辮子”,必定牽動頭皮。所以被別人拉“小辮子”就叫做被“牽頭皮”。

  夏天酷熱,午睡時後背草席上會留下一灘汗水印。九弟比我小十歲,他午睡時我常常給他扇扇子。後來他不幸得了小兒麻痹症,父親就說是我在他午睡時扇扇子,病邪乘機入里(中醫術語)引起的。我,一個十二、三歲孩子,冤屈無處申,眼淚往肚子里咽。

  平時,稍不留意就是臭罵甚至挨打。我記得,剛考進初中時,父母問二哥和我要什麼禮物?二哥要“關勒銘牌銥金筆”(將近2元),我只要了九角五分的“五龍牌鋼筆”。大鏡子事件不久,我的鋼筆不慎在學校掉地,筆桿裂縫。旋入筆套后,筆前部斷在裡面拿不出來了。我想,只要筆尖不壞,還是可以寫字的,就用剪子把筆套剪開,取出斷在裡面的部分,把斷處用紙條漿糊粘起來寫字。皮管也是好的,一樣打墨水(用筆桿後部的彈簧按鈕打墨水,不用把粘連的筆桿扭下)。父親發現后,又是臭罵,說我是“敗家子”。

  可是我又耿直,常常頂撞,為自己辯護,結果只能引起打罵升級。後來,我就用沉默抗議。別人看了,更加說我“戇”了。

  這面大鏡子十年後由母親偷偷配好,並不是我“賠”的。其中還有原因,以後將慢慢說到。但是,我心中的“結”始終解不開。

  十九、文化

  我家是二樓西廂房,朝東朝南。因為孩子多,解放前就自費加修了一個朝南的三層閣樓。閣樓窗戶正對着豫園大假山。西邊不遠就可望見“小世界”的六層樓。

  上海人都知道“大世界”。其實還有“新世界”和“小世界”。新世界始建於1914年。1915年8月落成開業時叫“新世界遊樂場”,是上世紀上海最早的鋼筋水泥結構的商業樓之一。1958年合併組成新世界百貨商場。小世界建於民國初年,採用西洋式建築外觀,配合考究的中西合壁式裝修風格,將“老上海”風情與魅力體現得淋漓精緻,是豫園地區獨一無二的古典歐陸式建築。小世界的歷史背景能上溯到清代嘉慶、道光年間,是上海“闔城民眾唯一的遊樂場所”,市民中早就有“白相城隍廟”之說。解放后,小世界改成邑廟區文化館,后改為文化電影院及市百貨公司小商品批發部,現為豫園小世界會所。

  大世界、新世界和小世界作為老上海人交相輝映、眾皆知曉的三個遊樂場。如今,時間飛逝近百年,歷經滄桑巨變,大世界依然是遊樂場,新世界成為百貨商場,而小世界成為文化電影院和文化會所。

  文化電影院與其他電影院不同。因為原始建築室內高度不夠,放映機不是從觀眾後面放電影,而是在銀幕後面放電影。假如直接放,銀幕上的畫面是左右相反的。實際上,經過特殊的反射裝置,觀眾看到的畫面與其他電影院完全相同。還有,其他電影院觀眾席前低后高,文化電影院則是平的。因為銀幕後面佔據了許多空間,觀眾席的位子就較少。

  以前,上海人主要由本地人、浙江人和江蘇人組成。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起,上海就有“上只角”與“下只角”之分。上海開埠后,列強佔據的租界多在西南,佔據了上海的“上只角”(黃浦江上游,以淮海路為中心的豪華、寂靜、優雅的西區);而大型工廠集中在東北部,形成了勞動人民相對集中的“下只角”(黃浦江下游,包括閘北、南市、楊浦、普陀的貧窮、亂鬨哄的東區)。因此,“下只角”就是“平民(即貧民)區”的代名詞。兩“角”的房租可以差三四倍以上。“下只角”的特點:便溺器(馬桶)、吃食擔、蒼蠅成群飛、孩子成隊鬧、劇烈的搗亂、發達的罵詈,“真是一個亂鬨哄的小世界。”(魯迅先生語)。這裡人口密度高、成分雜;居住條件惡劣、是非多。

  豫園地區以前所屬邑廟區,後來邑廟區和蓬萊區合併成南市區,現在南市區併入黃浦區。南市區主要是人民路中華路環內的舊上海,屬於“下只角”,文化水平偏低。解放初上海職工中,文盲、半文盲佔75%左右,總數70萬以上,市民中比率更高(家庭婦女文盲更多。我外婆、大姨媽都是文盲;連大姨夫也是文盲)。1958年8月上海市委號召:“在1958年內消滅全市文盲”,我參加了掃盲運動,當“小先生”到居民家中掃盲。之所以小世界後來會改為邑廟區文化館、文化電影院,與南市區屬於“下只角”有關。

  小時候,小孩子除了上學讀書,沒有其他文化活動。連環畫小攤不但要收錢,都是封資修的內容。書本發黃,破爛不堪。男孩只能在弄堂里玩耍。為了刮香煙牌子,我們常常合夥去星宿殿偷香客燒剩的紅蠟燭頭。廟祝要收集紅蠟燭頭賣給蠟燭工場,看見小孩就盯得很緊。我們就分幾幫,分頭行動。廟祝一個人管不過來,我們常常得手。回來后,把香煙牌子在融化的蠟液中浸透,撈出來晾乾。香煙牌子變硬,刮起來贏的機會就大多了。

  區政府在環龍橋旁邊辦了一個免費的圖書閱覽室。大多是新的連環畫,也有其他圖書,憑學生證閱讀,但不外借。閱覽室常常客滿,有的孩子只能站着閱讀。我是常客,因為這裡變得很熱鬧,又有鄰居孩子作伴,也就不怕落水鬼了。

  現在的孩子,字典、辭典、成語辭典、參考書、練習冊、作文書、《十萬個為什麼》、各種圖書就自備許多,還有街道圖書卡,閱覽、外借都行。但是,我有個體會:自己的書常常不急於看,借來的書總是抓緊時間閱讀。人們對輕易得到的東西總是不當一回事,對失去的東西常常深深惋惜。例如:空氣對人的生命是第一位重要的,但是誰都不當一回事。一旦落水,人為了吸一口氣會拚命掙扎。現在人們隨便污染環境,一旦危及生命悔之莫及。

  我的藏書很多。從部隊轉業回上海時,賣掉了所有傢具,運回來18箱書。因為這是我25年積累下來的珍藏。傢具可以買到,這些書無處可買到。藏書中包括《資本論》三卷、《反杜林論》、《列寧主義基礎》、《毛選》四卷、收集全的魯迅雜文單行本、四大名著、《聊齋》、《唐詩三百首》、《宋詞選》等等,還有醫學書籍以及各類科學資料。書是我的第二生命。

  我的書是逐漸購買的,都讀過,有的反覆閱讀多遍。我的書櫃是不準別人翻的。因為每本書的位置我都知道,隨手可取。我怕別人翻亂,用時找不到,更怕別人“借”走不還。有的人,“借”就是“要”的別名。1972年初,我在大連新華書店買了一本郭沫若寫的封筆之作《李白與杜甫》,後來被同事強行借走,至今未還。可是,以後我再也沒有買到這本書。聽說這本書38年後由中國長安出版社再版重印。但是因為現在有網上下載,我就不再想買了。但是,38年前買的那本書上有我的購書日期、簽名、地點,我還是想念重見它,不知它在何方?

  書,文化的載體。寫書者、出版者、閱讀者、收藏者,都要愛護呵!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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