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勞動改造”

　　閑話“勞動改造”

　　陳宣章

　　明天是國際勞動節，昨天說了勞動光榮，今天說“勞動改造”有點煞風景，可是，這其實是與勞動密切相關的大問題。這是許許多多人非常厭惡的課題。

　　1951年在鎮壓反革命運動中，出現一大批應判刑的犯人。為解決監獄、看守所擁擠和犯人坐吃閑飯的問題，國家組織犯人從事生產建設勞動，並促使犯人在勞動中得到改造。1954年8月26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改造條例》，使這項改造犯人的政策法律化。

　　指其實，在解放初就有一批戰犯在撫順戰犯監獄勞動改造。後來撫順戰犯監獄一分為二，一邊是戰犯管理所（現作為愛國主義教育參觀所用），另一邊就是撫順監獄（對外稱“新生機床廠”）。還有，土地改革中確定的地主分子在原地勞動改造。再後來，地富反壞右都是勞動改造對象。與此相應的就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簡稱“可教子女”）的變相勞動改造。“可教子女”是文革中對家庭出身不好（多指所謂“黑五類”、“黑九類”）青年的泛稱，實際含叛徒，特務，死不改悔的走資派，沒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壞、右，現行反革命分子，反動的資產階級分子等10種人的子女。在實際掌握中，任意擴大“可教子女”的範圍，把家庭是非勞動人民出身的，親屬有一般歷史問題的，歸僑或說不清的“社會關係複雜”的子女，也都劃了進來；還有“查三代”（祖輩、父輩、本人）式的隔代株連，把祖輩甚至更上代的成分定為子女的成分。他們的原罪是體內流淌着先天賦予的黑血。他們受到“四類分子”的政治待遇，禁止聽文件傳達，實行變相勞動改造，剝奪參加民兵資格，同工不同酬，招工、招生、入黨、提干都被排除在外。經農村基層推薦招工、招生后，發現是“可教子女”的又被退了回去。因此，對“勞動改造”極其反感者為數不少。

　　我1967年底從第二軍醫大學畢業，分配到大連海軍第403醫院傳染科工作。首先被戴上一頂“臭知識分子”帽子，成為受工農群眾再教育的對象，再加上“站錯隊”，與黨委書記兼院長金某不一致，就被冠以“沒有改造好的臭知識分子”，進行勞動改造：1.冬天燒暖氣鍋爐：每天3:00-8:00、15:00-20:00上班，沒有周末。每天從煤場拉兩車煤（每車1000多斤，還要上坡），下班時拉一車爐灰。在醫院裡，這是重體力勞動，以往是僱用臨時工乾的。2.到盤錦農場種水稻，插秧。3.一次又一次下農村循環醫療。有一次，醫院領導提出“大幹社會主義”，全科除了我都報名了。問我“為什麼不報名？”我答：“傳染科一個名額，肯定是我。你們知道自己不會去，所以報了名。我知道自己一定會去所以不報名。”結果就是我去。所謂“大幹社會主義”就是下農村循環醫療，去的農村大隊是醫院領導子女下鄉知青點所在地。為了搞好關係，循環醫療隊全部免費，包括醫療器械、藥品等等，要什麼給什麼。4.凡是醫院領導認為是勞動改造的機會，我別想逃過，甚至想把我調到連隊去改造。1975年我提出轉業，醫院副政委洪某在全院大會上說：“陳宣章屬於沒有改造好的臭知識分子。他提出轉業。解放軍是革命大熔爐，怎麼能夠放他走？”

　　我是1962年考入第二軍醫大學海軍醫療系的，我父親不是工人，但是政審合格而入伍。我長在紅旗下，除了文革中參加群眾組織，也沒有做過壞事。只是研究馬列主義，與黨支部書記有不同意見。到海軍第403醫院工作，也沒有犯過什麼大錯誤。我是一個軍醫，還戴着領章帽徽，怎麼就成為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了？

　　但是在“勞動改造”中，我的確得到了世界觀改造。中學下鄉勞動時，我因為年齡小（我4周歲上小學，一直是班上最小者，我入伍時16周歲），個子矮（我入伍時身高1.52米），身體弱（我入伍時體重78斤），所以感到勞動很累。高中時，學校照顧家庭生活困難學生（我家12口人，僅母親工資49.5元，加上區政府補助45元，平均生活費不到最低標準8元/人月），在寒暑假組織我們“勤工儉學”。冬天在蔬菜市場，夏天在自行車鎖廠。我作為童工（13-16歲），勞動十分艱苦。每天1元錢，學校作為中介拿走一半。不是寒暑假時，所有學生每周半天到工廠“勤工儉學”，收入全部歸學校。當然，這些錢被學校用來發展教育事業，並沒有落入領導私囊。勞動中，我感到工人農民很辛苦。我們每天的生活資料都是工人農民生產的。馬克思說：“任何一個民族，如果停止勞動，不用說一年，就是幾個星期，也要滅亡。勞動創造了一切。沒有勞動，就沒有財富。”

　　在軍醫大學讀書期間，學員食堂浪費糧食現象嚴重，常常受到學員隊幹部的批評。自從盤錦農場種水稻，插秧后，我真正懂得“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至今30多年，吃飯時掉米粒，我一定會撿起來、洗乾淨、吃下去。這種習慣我將保持終身，卻受到家人的嘲笑。

　　勞動改造（簡稱勞改），是我國的罪犯管理手段，通過對入獄者強制性的勞動，來達到管理者認可的目的。其實，勞改古已有之。

　　類人猿進化成人類，除了手腳分工，依靠製造工具、使用工具（包括火的使用），其中就是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結合。原始社會中，人類生存依靠勞動；由於人類不是猛獸，所以勞動常常具有集體性。隨着生產力發展，部落戰爭不再殺死敵人，而是留作奴隸，強制勞動。於是，奴隸主們就逐步脫離體力勞動。

　　儒家說：“人之初，性本善。”荀子說：“人之初，性本惡。”莊子說：“人生是：觀其始，本無生。”以牛頓定律，物體都有慣性。熱力學定理，在自然條件下，孤立系統內總是從比較有規則、有秩序的狀態向更無規則、更無秩序的狀態演變。要改變物體的狀態或者使孤立系統向有規則、有秩序的狀態發展，必須作功。人類也具有惰性，只要有條件，就想不勞而獲。所以孟子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從階級社會產生后，人類就分成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統治者就脫離了體力勞動。而且，統治者還把極端繁重或特別骯髒的體力勞動作為懲罰手段強制其敵人勞動。這種傳統一直流傳下來。文革中，“牛鬼蛇神”常常罰掃廁所或作重體力勞動，還在飲食上加以懲罰。

　　我國組織犯人從事生產建設勞動，並促使犯人在勞動中得到改造，這與古代手段強制性懲罰勞動有本質區別。瀋陽馬三家女子教養院之類的暴行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改造條例》，是非法行為。的確，勞動可以幫助思想改造。末代皇帝溥儀就是一個典型。

　　佛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並不能改造罪犯；單純的思想教育也難以改造罪犯。儒家文化兩千多年，而統治者自己就根本不遵守。“自食其力”就是改造“不勞而獲”的唯一途徑。美國司法機關也有讓犯人從事強制工作，但是並不叫勞動改造。

　　“勞動改造”其實還有另外兩重意義：1.勞動改造客觀世界。地球現在的狀況就是人類漫長時期用勞動改造的結果。2.勞動改造主觀世界。無產階級世界觀不能單靠書本上獲得，必須在三大實踐（生產實踐、社會實踐和科學實驗）中逐步形成。世界觀改造不能一勞永逸。對於一般公民，世界觀改造是靠自覺，法律只是規定公民行為允許的範圍。對於罪犯，則只能靠強制性改造，包括強制性勞動。

　　社會主義社會以前，富人總是少數，窮人總是多數，其根源就是統治階級屬於剝削階級。資本主義國家中為了緩和本國的階級矛盾，就從外國榨取利潤補充國內。為了麻痹國內被統治階級，就要抹殺階級和階級鬥爭。作為大多數的窮人，“階級鬥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並沒有錯。一天不講就要人吃人。但是，階級鬥爭不是亂斗瞎斗，必須搞清楚“誰是剝削壓迫大多數窮人的人？”

　　現今社會中，一線勞動創造物質財富的人只是少數。他們卻是窮人。要搞清楚兩個數據：1.一線勞動創造物質財富的人佔總人口的比例。2.去除未成年人、成年學生（不含在職學生）、離退休老年人、失去勞動能力者，其餘人口中，一線勞動創造物質財富的人佔據的比例。正是這些人養活了整個社會。

　　最近，《中國武裝力量的多樣化運用》白皮書公布了軍隊人數230萬人：空軍39.8萬人；海軍23.5萬人；陸軍機動作戰部隊85萬，包括18個集團軍和部分獨立合成作戰師（旅）。國防部17日就此回應稱，中國軍隊目前有230萬人，除公布的陸軍機動作戰部隊和海空軍加在一起的148.3萬人外，還包括第二炮兵，陸軍邊海防部隊以及有關保障部隊、軍事院校、科研院所和指揮機關等。

　　其實，軍隊還有眾多的退離休幹部。上世紀八十年代裁軍前，軍隊官兵比例1:4；裁軍後為1:8。國家公務員局有關負責人介紹，據公務員主管部門對2008年、2009年、2010年的統計，全國公務員的數量分別是659.7萬人、678.9萬人、689.4萬人，近兩年年均增長約15萬人。此外，我國還有88.4萬參照公務員法管理的群團機關、事業單位工作人員。

　　延安時代，李鼎銘先生提出精兵簡政。林伯渠根據抗戰形勢，指出：“假若我們縮小自己的機構，使兵精政簡，我們的戰爭機構雖然小了，仍然是有力量的；而因克服了魚大水小的矛盾，使我們的戰爭的機構適合戰爭的情況，我們就將顯得越發有力量，我們就不會被敵人戰勝，而要最後地戰勝敵人。”簡政的精神與內容，就是要求得精幹、統一、效能、節約與反對官僚主義，以達到健全機構，建立制度，調整幹部，改變作風，加強領導，精通業務，厲行節約，改善各方面關係之目的。他要求全體幹部要接受前兩次的教訓，加強調查研究，發揚民主作風，反對只顧布置，不去檢查，有頭無尾及文牘主義、形式主義、事務主義等官僚主義的作風，真正達到精兵簡政的目的。

　　兵與政，都是一線勞動者養活的。這裡，首先要抨擊“資本家養活工人”的謬論。我們的一線勞動者不但要養活“未成年人、成年學生（不含在職學生）、離退休老年人、失去勞動能力者”，還要養活兵與政，而他們本身卻生活非常艱難。這就是“工人偉大 勞動光榮”的所在。“精兵簡政”更是和平時期的必需。魚大水小，水受不了，魚活不了。“精幹、統一、效能、節約與反對官僚主義”現在更加重要。2003年1月9日，中央紀委、監察部通報：2012年，各級紀檢監察機關共接受信訪舉報件（次），其中檢舉控告類866957件（次）。初步核實違紀線索171436件，立案155144件，結案153704件，處分160718人。其中，給予黨紀處分134464人，給予政紀處分38487人。通過查辦案件，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78.3億元。2012年紀檢監察機關因貪污賄賂行為處分30315人，占同期處分人數的18.9%，嚴肅查辦失職瀆職案件，處分42606人，占同期處分人數的26.5%。這裡有兩個問題：為什麼公務員的數量年均增長約15萬人？為什麼貪官那麼多？

　　2005年調查數據顯示，按當年美元購買力平價，中國有2.54億人口低於國際最新貧困線。2008年底前，中國政府確定貧困線為人均年收入785元，按照2005年美元購買力平價約為人均每天0.57美元，而按美元兌人民幣現行匯率則僅人均每天0.31美元。這與世行推薦的人均1.25美元的貧困線相比，差距極為懸殊。按照國際標準，中國貧困人口總數僅次於印度，列世界第二位。而這些貧困人口主要分佈於一線勞動者。

　　物理學上有個學術語“合力”，並不是出力的人越多，效果越好。那些分散力抵消了部分正能量，那些無用功是“吃飽飯不拉屎”，那些反向力是搞破壞。看到越來越貪的官吏，我只有兩個想法：1.這些人才是真正需要勞動改造者，而且不是在東窗事發后，而是在剛剛當官時就開始。2.中國不需要那麼多公務員，必須嚴厲地精兵簡政。有些地方公務員嚴重超編，什麼“打狗辦公室”，什麼“五官科”（一個科除了科長就是四個副科長），還有76.5%大學生爭着報考公務員……公務員行業已經成為貪官的溫床。

　　據說，一場聲勢浩大又轟轟烈烈的黨要管黨的整風運動下半年將在中國黨內展開。我認為，在“整風”前，先要嚴厲地精兵簡政。在機構臃腫、效率低下、各行其是、膽大妄為的體制中，怎麼可能“整頓作風”？中國共產黨的三大優良作風，即理論聯繫實際、密切聯繫群眾、批評和自我批評。馬克思指出：“勞動是一切社會病毒的偉大消毒劑。”不在剛剛當官時就開始自覺地“勞動改造”，怎麼可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