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價的賄賂

　　小邊是個農村貧困大學生，好不容易熬到畢業，同學們紛紛奔往大城市，進公司的進公司，搞實業的搞實業，只有他一個人回到了家鄉的小縣城。小邊自有他的想法，工作是一輩子的事，還是進個正式單位牢靠，旱澇保收，細水長流嘛。

　　回到家鄉，小邊的檔案轉到了人事局，然後在縣城租了間房子，等着通知上班。沒幾天，有個去了廣東的同學叫他趕快過去，說他進了一個大公司，試用期就拿三千，現在公司還在招人，一過去就能上班了。小邊考慮了兩天，還是謝絕了同學的好意，一心一意等着通知。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月，一點動靜沒等到。小邊坐不住了，跑去找了幾回局長，還打腫臉充胖子，勒緊褲帶省出一頓飯錢，請局長進館子吃了頓飯。局長每次都說，現在各單位都不缺人，有些單位還在不斷地裁人，實在很難安排下去。最後，還是那句老話，叫他再等等。

　　聽得多了，小邊也從局長這句話里聽開竅了：再等等，不就是等着他送點禮嗎？

　　可拿啥送呢？小邊現在兩手空空，朋友同學都不在身邊，唯一能指靠的就是鄉下的老爹了。可一想到老爹，小邊心裡就十分愧疚，這些年為了供自己讀書，老爹就像一頭超負荷勞作的老牛似的，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不知道老爹那副骨瘦如柴的身子，還能不能榨出一滴油來？可除此之外，還能有啥辦法？反覆掂量了幾天，小邊還是決定回家找老爹。

　　回去小邊把意思一說，老爹張着嘴巴愣了半晌，然後低着腦袋咕嘟咕嘟抽起了水煙。小邊忐忑不安地待在一邊，欲言又止。

　　老爹抽了半天煙，抬起頭悠悠嘆了口氣，終於開了口：“我還以為你這一畢業，我的擔子就能放下了，誰知道，還有最後一道山哩！唉，真不懂，你是實實在在的人才，咋就進個單位還得送禮呢？”

　　聽着爹的話，小邊心裡一陣難受：“爹，現在外面辦事，都得講究這個，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啊！”

　　老爹又咕嘟咕嘟抽了一陣煙，說道：“你也知道，這些年家裡能賣的都賣了，你叫我拿啥給你辦禮喲？”

　　小邊埋頭沒有吭聲，沉默了好一會兒，他鼓起勇氣說：“爹，這是最後一道關了，只要我能進單位，憑我的學問，一定不用幾年，就能混出個樣子來，到時候，就輪到別人給我送禮了。那時候，我一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說著，滿懷企求地望着老爹。

　　爹想了想，緩緩說了句：“好吧，我想想辦法！”

　　得了爹這句話，小邊的心定了不少。回到城裡幾天，老爹果然就找上門來了，問他：“那個局長呢，你帶我去！”

　　小邊喜出望外，當即就帶上老爹來到了局長家樓下。老爹對他說：“你在這等着，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了。”

　　小邊遲疑地問：“爹，你帶了啥東西？”

　　老爹伸手進懷裡，掏出一件用破枕頭布包着的東西，晃了晃，然後邁着大步進了大樓。小邊一看，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頓時一陣激動，但願爹送禮成功。

　　過了幾分鐘，爹就從樓里走了出來。小邊有點奇怪，一邊走一邊問他：“爹，你那個是什麼東西？”

　　老爹想了想說：“那玩藝，可是爹一輩子的心血呀！爹本來是打算等你有出息了，再把他傳給你的。”小邊心裡一酸，說：“爹，等我以後出息了，一定忘不了您！”

　　走了一段，他不放心地又問：“爹，局長收下了吧？”

　　老爹說：“收了！”

　　小邊又問：“你對局長怎麼說的？”“我就說，你看着辦吧！”

　　小邊一聽急了，忙問：“那，局長怎麼說？”“他還沒看東西呢，我先下來了！”

　　小邊一聽，心裡頓時七上八下，早知道，自己跟進去就好了。現在被爹這樣胡亂一送，東西給了，還不知道人態度咋樣呢！萬一搞不好，兩頭皆失那就虧了。

　　又過了兩天，局長忽然打來電話，叫他去一趟。小邊接到消息，高興得從床上一蹦而起，打起精神馬上趕到了局長辦公室。

　　局長笑眯眯地看他一眼，叫他坐下，竟然親自給他倒了杯茶。小邊知道，這都是爹送的那件東西起了作用。可他實在想不出來，爹還有什麼寶貝他不知道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接下來局長又還是說現在哪個單位的人都滿滿的，實在難以找出一個崗位來。小邊遲疑不定，瞪着眼緊張地等着他的下文。

　　局長頓了頓，說道：“這樣吧，我看你也十分急迫需要個工作，我幫你四處聯繫了一下，畜牧局下面有個養豬場，你可以先到場里當飼養員，每個月四百塊，錢雖然少點，但也是有編製的，你看怎麼樣？”

　　什麼，叫我去餵豬？小邊差點要跳起來，一臉委屈地看着局長，“局長，我、我可是大學生……”

　　“我知道，可我實在無能為力了！”局長為難地撓着頭，“再說，餵豬也是工作嘛！”

　　小邊心下又是失望，又是痛恨：你枉收了我爹的寶貝，居然派我去餵豬！早知如此，我寧可不要工作，也不能白送你這個寶貝！這麼想着，他嘴上沒說出來，鼻子眼睛全氣歪了。

　　局長看看他，似乎知道他心裡在想啥似的，微微一笑道：“你別以為你爹給我送了禮，我就能安排你一個好工作。”

　　小邊心裡一陣憤慨：虧你還敢說出來，把我逼急了，我揭發你，大家拼個兩敗俱傷！

　　局長走回他的辦公桌，從抽屜里拿出一樣東西。小邊一看，正是老爹那天送的寶貝。局長把東西放到桌上，說道：“其實你爹送給我的東西，我沒打算要收下！”

　　“局長，您、您這是什麼意思？”小邊一下愣了，一時吃不准他的意思，“這是我爹送的，您就收下吧！”

　　局長擺擺手：“不不不，這件東西我不能收，你才是最適合收的！”“為什麼？”小邊張大了嘴巴。

　　局長笑道：“因為這件東西，你爹本來是要送給你的呀！”說著，他把東西拿過來，塞到了小邊手裡。小邊摸不着腦袋，疑惑地打開破枕頭布，只見裡面包着一個破舊發黃的小學生作業本。他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爹怎麼這麼糊塗，給局長送這樣的禮！

　　局長在一邊笑着說：“打開看看！”

　　小邊翻開作業本，一看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數字，那些字歪歪斜斜，一看就知道出自老爹的手。細細一看，他就像被點了穴一樣，全身動彈不得。這些數字原來都是他這些年讀書的賬本。

　　小邊不由自主地一頁頁翻看下去，從進城讀高中開始，一直記到他大學畢業，每一筆，大到一萬，小到十塊，都記得清清楚楚。看着看着，小邊的眼睛濕潤了。

　　局長有點感慨地說道：“說實話，你爹給我送這本東西，打動了我。因為我也是農村出來的，知道這其中的艱辛。所以，我才千方百計給你找了這個崗位。你爹這輩子，基本都是在為你挑着一副重擔，汗都流幹了，才等到你學出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實在是撐不住了，想把這副擔子放下來。你呢？還逼着他挑着擔子。小夥子，聽我的，餵豬就餵豬吧，先讓你老爹喘口氣！”

　　小邊一時淚眼模糊，怔怔地想了半晌，他抬起頭一抹淚說：“局長，謝謝你的關照，不過，我還是不想餵豬！”

　　局長皺了一下眉頭：“為什麼？”

　　小邊把那本賬本收進懷裡，輕聲說了句：“我爹不年輕了，我不能等爹走不動了才有出息。”

　　第二天，小邊拿回了他的檔案，義無反顧地坐上了開往廣州的火車……